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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龐仁君,已非武林高手,江湖上的魔頭,僅僅是一個平凡的人。遭受了最深巨的情感打擊,因此軟弱絕望他坐倒在地上。她不曉得就在劍光及體,禪杖壓腦的瞬間,石軒中忽然健腕一翻,劍光破空直起,突然將禪杖點得蕩開去。
此刻肉體上的痛苦,遠不能比擬龐仁君內心的悲哀。她之所以能夠一直活下來,都是為求一個答案,那便是她認為所謂愛情都是有條件的。在她而言,嬌好豔麗的容顏,便是一項最重要的條件。但數十年之後,她已承認她的看法有了錯誤,至少在那醜怪如骷髏的費選不是如此。而她對著他可怖的麵貌,居然也生出了感情。可見得愛情偶然也可以沒有條件。但是在她準備證明她對費選的感情時(她一向十分秘密,隻藏諸內心),費選卻突然表露了可惡的內心。╋米╋花╋書╋庫╋bO
四周的老者們兀自掄刀舞劍,進攻石軒中和血印撣師兩人。但他們如何能與這兩位一代無敵高手相比。但見劍光杖影過處,刀飛劍折,人也東歪西倒。
石軒中倏然朗聲大喝道:“你們的首領已經逃命去廣。如若爾等尚不知機,即速逃回改過做人,石某的劍可就不再留情了。”他雙目如電,神威凜凜,那些老漢們一看形勢果然不妙,登時相率呼嘯逃走,霎時走得一幹二淨。
血印禪師搖頭慨歎道:“善哉,善哉,名山清淨地,幸而尚未被血腥估汙……”一言未畢,隻聽龐仁君哇的一聲,口中噴出一股紅光,將麵幕噴飛。灑在地上腥紅一片,原來是一大口鮮血。
血印禪師修為之功本深,眼光掃過地上鮮紅血跡以及龐仁君數十年未曾示人的臉部側麵,不由得雙目圓睜,驚詫之情,抑製不住。石軒中因在龐仁君背後,故而隻看見她遠及兩丈處的一灘鮮血,不由得失聲問道:“龐幫主你怎麼啦?”他們都是武林高手,故而已瞧見鮮血中嚼碎了的舌頭,這才會大吃一驚。
龐仁君突然尖叫一聲,淒厲而又模糊不清,跳起來往山下便跑。血印禪師直念佛號,並不攔阻。石軒中怔了半晌,過去問道:“大師,那女魔頭怎麼啦?”
血印禪師猶有餘悸地道:“她居然嚼碎了舌頭,準備傷人,我佛慈悲,咱們總算躲過這一劫。”
石軒中道:“她打算以碧血箭魔功傷人?但為什麼又突然不發動呢?”
血印禪師茫然搖頭,道:“老衲委實不知,恕難奉答。”
石軒中疑惑地苦苦尋思,忽然道:“我追上去問問她……”一言未畢,人已飛縱而去。
聲音隨著身形,轉瞬已逝。
他的腳下雖快,怎奈龐仁君已先走了好一會兒,因此他一直翻過四五座山嶺,這才看見龐仁君嫋娜的身影,在他前麵的一座嶺上。石軒中趕緊追去,一躍六七丈,簡直有如馭風飛行,迅疾得難以形容。
及至他到達對麵嶺上,隻見龐仁君已奔下山穀中。她嫋娜的身影,看來十分動人。這時腳下踉踉蹌蹌,隻在一瞥間,已數步奔下山穀。石軒中朗聲叫道:“龐幫主請留玉步,石某特地趕來請問一事……”龐仁君頭也不回,身形歪斜地奔入穀去。
那座山穀甚是寬廣,大概地氣特暖。因此花卉爭豔,芬芳迎人。一道小溪曲折索延其間,溪岸柳蔭夾垂,頗具饒雅韻天之趣。
石軒中追將入穀,隻見龐仁君走到柳蔭下,突然撲倒地上,他微微一怔,付道:“她怎麼啦,莫非有什麼心事?抑是舌斷難耐疼痛?”
在龐仁君左側,乃是一塊芊綿草地,陽光下反映了同一片悅目的碧油油顏色。草地四周都是雅致的花樹,前麵一道清溪,流水淙淙。岸邊垂柳柔軟地隨風飄拂,這片景色清幽之甚,看廣叫人俗慮為之全消。
石軒中見她上半身緩緩的前傾去,終於伏在地上。他瀟灑地走過去,溫聲道:“龐幫主可須石某略效微勞麼?”
龐仁君伏在地上,麵龐埋在那雙欺霜賽雪般的手臂上,動也不動。
石軒中又問道:“石某此來,僅想知道龐幫主既練有碧血箭魔功,何以突然不對石某施展?”她仍不回答抬頭。石軒中老大沒趣,便道:“既然龐幫主不願作答,石某隻好告退。”
龐仁君突然哼了一聲,緩慢地抬起頭來。先用手背揩拭嘴邊的血跡,然後直起上半身。
石軒中走過去,繞到她麵前。眼光到處,正好看見了她的麵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他心頭第一個疑案,便是關於這位女魔頭的容顏畢竟如何,現在已有了確切的答案。
龐仁君以數十年精純功夫,勉強提出一口氣,壓抑住攻心奇疼,抬眼看麵前的青年劍客。她看到石軒中麵露出驚詫交集之容,登時由雙目中射出淩厲光芒。她本想大聲喝問他一句話,然而她舌頭卻因早先為了想救費選一命而施展外門魔功碧血箭已自行咬斷,是以言語不得。心中終有許多話想說,卻連半句也說不出來。
石軒中麵上驚詫之色漸收,原有的溫文灑脫的笑容浮上。“龐幫主你現在覺得怎樣?”
他誠懇地問道:“我這裏有師門保心丹,或者可以稍為減輕傷勢,護你心脈。”
龐仁君情知自己不但舌頭已斷,勢難接續。同時也因施展碧血箭魔功之前,必須逆運真氣,故此百脈俱傷,終有靈丹也無法挽救。這時隻好搖搖頭,嘴角抽動了兩下,看來是想苦笑而笑不出來。不過石軒中溫文真誠的神情,已博得這個女魔頭的好感。因此她沒有立刻仗著最後一口真氣,離開此地。
石軒中歇一下,便問道:“龐幫主恕我冒昧,有一個問題,石某百思不得其解。”
龐仁君這回苦笑出來。她心中在想,這個青年美劍客果真冒昧粗心。明知她已經斷舌,還來請教她一些疑問,這叫她如何作答。
“剛才龐幫主分明曾施展外門奇功中的碧血箭功夫。久聞這種功夫厲害無匹,能與任何強敵同歸於盡。石某本該遭難但忽蒙龐幫主留情而不施展,敢問卻是何故?”
龐仁君緊緊抿著嘴唇,唇角的血跡已措拭幹淨,她可不能張嘴,否則鮮血便會流出來。
現在她已消除了內心那種不安之感,那是為了她數十年來未曾示人的真麵目顯露在人前而引起的。但這個正直的美劍客除了初見她之時,露出驚詫之色後,便一直沒有嫌贈。她的秘密雖是泄露了,但反正還隻是這個人,因此她漸漸恢複原狀。
她本不想理會石軒中這個問題,但一瞅住他那張俊美的麵龐,便忍不住站起來,走到清溪邊一處細沙地,然後蹲下去。石軒中也在她前麵前站定,不明白她想幹什麼。
龐仁君伸出纖纖玉指,在沙上寫道:“不是為你……”
石軒中大吃一驚,道:“啊,龐幫主千萬別見怪,石某竟忘了幫主說話不便。”
龐仁君大方地搖首,表示不怪他。石軒中又問道:“那麼是什麼緣故呢?”
她的賽雪欺霜的玉手,在沙上寫道:“是為了費選,我恨他。”
石軒中有點惶惑,含糊地嗯一聲。她抬頭看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感到迷茫,於是又寫道:“他陷我在絕地,使得你們合力夾擊我,他便乘機逃走,所以我恨他。”
石軒中道:“啊,對了,當時我們的劍杖已夾擊到你身上,但我見你神色奇怪,因此反而替你架開禪杖。”說實在話,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十分迷惑。隻因那苦海雙妖合作多年,在危急之際,龐仁君居然肯施展出與敵同歸於盡的毒功,不用說是想為費選開一條生路。那麼費選既能逃走,她何以又恨他?
龐仁君纖纖玉指又在沙上移動如飛。石軒中看時,隻見她寫道:“費選與我廝守了五十多年,我以為他肯為我犧牲一切。但事實證明在生死關頭,他對自己生命更重現些,此所以我恨他,恨他欺騙我一生。”
石軒中啊了一聲,如今他又明白了許多。宛如在滿天陰霾中,忽然透出光來。
她又寫道:“我快要死了,你已得到答案,請離開我吧。”
石軒中連忙道:“幫主放心,萬某一定遵命。”
“我還有一個請求。”她寫道:“在溪水那邊風景清幽,你能為我掘個墓穴麼?”
石軒中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一邁步已出去四五丈。眨眼間在一處柳蔭下麵的草地站定,開始用雙手挖掘一個洞穴。他的內家真力已臻化境,因此雙掌一捧,必有一塊泥土應手而起。
龐仁君獨個兒站在溪邊沙地上,顯得十分孤寂可憐。她望著丈許外那道清澈溪水沉思,霎時間,在她臉上現出陰晴不定的神色。仿佛有一個重大的問題,橫亙在心中猶疑難決。五十多年前的舊事,像山嶽般沉重地壓在她心靈上,其後已使她多了份錯綜微妙的心事。
當年她本以豔色武功稱絕天下。不論什麼樣子的女人,假如長得美豔的話,必定因這天賦紅顏生出愛好自賞之情。龐仁君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不幸的是有一天,她在西北一處深山大澤中,忽然見到一個金黃色的果子,色澤形狀都美麗異常。尤其是一陣清香味道,隨風飄送,還隔一座山頂都能夠嗅到。
龐仁君久聞名山大澤中常有因山川靈氣蘊結而生出絕世仙品,服用後可抵數十年苦修之功。這時一見這枚金黃色的奇果,不由大喜,一躍上前。伸手將果子搞下來,往口中一送,那枚金果入口便化,滿頰清香。龐仁君在這時已就昏睡在地上。
她的睡容十分甜美動人,全身皮膚起了一種輕微的脫變。本來她的皮膚即已相當細嫩光滑,但現在蛻變得更加嬌嫩雪白,雙頰還另外泛起一種桃花般的光澤。
龐仁君的行蹤,費選一向都了如指掌。就在此時,他忽然出現。當他瞧見龐仁君變得如此豔美皎白,他顯得悲哀地凝視著她。他覺得她與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因為龐仁君越變越美麗動人,而他則天生一副骷髏麵孔。倘若龐仁君不是自幼由費選養大,恐怕見到這副麵孔,早就駭跑到老遠的地方去了。
費選比龐仁君大上十幾歲,當龐仁君還是五歲小女孩的時候,她的父親亦即是費選的師父,染病纏綿床第。臨終時,托孤費選,要他善視小師妹。及至龐仁君長成之後,因費選有計劃的灌輸薰陶,使得她也十分偏激,行事狠毒,是以苦海雙妖之名大著。
費選在這一點上雖然成功,但深深恐懼她容貌豔麗。因而日後終有一天,她會和一位知心人離他而遠去。這種恐懼日夕壓迫著他,使得他的行事,變得不大正常,性格更形暴戾,動輒殺人。
最近龐仁君似乎有點兒異樣,笑意不時偷偷浮上她的唇邊。費選何等精明,登時感到心中有個疙瘩漲大起來,沉重得令他難以忍受。現在,他對著酣睡中的師妹,心中波濤起伏。
一個醜惡的念頭忽地掠過腦際,當下彎腰一伸手,便點在她睡穴上。
他們陰山獨門點穴手法,點了睡穴的話,最快也得兩個時辰才會醒來。是以他知道自己時間正多,無須亟亟。於是他又沉思起來。假如他乘此時,盜取了師妹最寶貴的處女身,等她醒來時,生米已炊成熟飯,她還能不永遠跟隨他麼?但他一想到師妹倔強的脾氣,便暗自搖頭,推翻了早先的想法。根本上在他們這種出身的人,觀念上並不十分重視貞操。龐仁君至今雖然仍是處女之身,但如果事實上已非如此,她一定不會因這緣故而與他廝守終身。
費選不斷陰惻惻地冷笑著,自家苦苦絞腦汁,在想辦法。歇了好一會兒,隻見他決定了什麼似地咬咬牙。然後蹲下去,雙手快而溫柔地地解開龐仁君的衣服。轉眼間一具裸露豐滿的肉體,呈現在眼前。這個赤裸的胴體四肢骨肉停勻,皮膚雪白細膩無比。他雖然不會俯伏其上,卻也嗅吸到一陣醉人的香澤。
費選眼中閃射出異樣的光芒,緊緊咬著下唇,牙齒已深陷入唇內。顯出極力遏抑著狠性的樣子。他粗大的手掌開始在嬌嫩雪白的胴體上遊移,即便是最隱秘的地方,他都撫摸遍。
最後,他低頭狂吻她的紅唇,雙手仍在雪白嬌嫩的峰巒上摩挲。
良久,他的嘴唇離開龐仁君的櫻桃小嘴,在她的唇上,遺留下他自己咬破了的血跡。他定一定神,戀戀地替她整理好衣服,之後突然走開。隔了好久,這個骷髏也似的費選又出現了,手中謹慎地捧著一件東西,放在龐仁君臥處不遠的一處草叢中。最後,他取出一包藥沫,撒了一點兒在地上,另外又撒一些在龐仁君麵龐上。費選無聲無息地來,複又無聲無息地隱沒了。
草叢中忽然湧出一隊紅色的螞蟻,這些螞蟻體巨腳長,與平常的紅蟻大不相同。它們似乎都被什麼東西吸引住注意力,毫不遲疑地趨向同一方向。不久它們便找尋到費選撒在地上的東西,紛紛攏聚在一起。後麵的擠不入去,便轉向雖處。轉瞬間,數百隻巨型紅蟻,爬滿在龐仁君吹彈得破的麵龐上。
歇了一會兒,龐仁君從好夢中醒來,忽然感到一陣恐怖,倏然坐起來。她感到麵上一陣奇癢,而且有什麼在上麵蠕蠕而動。當下雙手一摸,弄了一手血腥。駭得她驚駭無比,差點兒暈倒過去。定睛看時,手上血跡並非真血,卻是紅色的巨蟻肚腹中流出來的汁液。然而麵上奇癢難當,慌不迭再模麵龐,將所有的紅蟻都弄死。那陣恐怖之感越來越厲害,她圓睜雙目,四下瞥視。轉眼便發現了另外那群紅蟻,同時也發現那些巨蟻的來路。
她猛可跳起來,瘋狂了似地將蟻群都擊死。最後找出那個蟻巢,以內家真力打得粉碎。
可是臉上那陣奇癢,並不稍減。她悲憤滿臆地仰天尖叫一聲,滿山亂跑起來。終於在一條清澈見底的溪邊,她停住腳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向泉水中一照,溪水中倒映出一張盡是斑點的麵孔。縱然輪廓如故,但這些斑點已足使天香國色也變成無鹽嫫母。
她掬出溪水洗濯一陣,但手指撫摸到臉上密布的小洞,已知此劫絕不虛假。她悲哀無力地垂首沉思,全身都失了氣力。在這刹時間,往昔為她而存在的宇宙以及一切,如今都非她所有。自刎的念頭第一個掠過心頭,她寧願死也不願世上看見她這副醜陋的樣子。特別是往昔那些不斷歌頌垂涎她美貌的人們。因此隻有死才能永遠逃避開這一切。但她心頭立刻又閃過希望之光。於是她將內衣撕下一幅,苦笑一聲,蒙在麵上,便奔出山去。
費選口中雖然驚問她何以蒙麵,但心中之得意無可形容。從今而後,她將永遠屬於他了。此後,費選對她特別小心體帖,愛護得無微不至。龐仁君以為費選由於師兄妹之情而如此,但其實費選卻另有一份內疚。
直到好些年後,那時他們已隱居在陰山苦海中。山中歲月,寂寞難堪,這使他們不時想起那個迫他們回山居住,因而飽受寂寞的禍首罪魁赤陽子。
有一天,費選突然向龐仁君提出一項要求,便是要兩個人同居於一個臥室中,那意思等於要取她為妻。
龐仁君直到此時,才明白這位師兄竟是愛她愛得如此地深,不由得十分感動。她在心中暗暗禱告神明,讓他們這一段好事和諧。一麵當著費選之麵,揭開麵幕。
原來她在陰山上居住了這許多年,幾乎每日都到苦海後麵一座絕頂上,守候本山特產百載罕見的天香果。這種天香果總要一百年以上才結一次,每次僅有一枚。十餘年來,龐仁君苦苦守候。當日她毀容之後,本欲立刻自盡,但心中忽然閃過希望之光,便是想起有這一樣天香果,據說能夠化媸為妍,變醜成美。不但如此,還可以永遠保青春,直到壽寢正終之時。
她並不知幾時等到那枚天香果,但這總是一個希望,昨日黃昏時分,皇天不負苦心人。
總算讓她等著了。當時立刻服下,回來後加倍用功,導行血氣,以便靈果的功效可以快點兒發揮。
今天整個上午,她都顯得心神不定,杌隉不安。她想到清泉上照一照看,究竟她的容貌是否已變回昔年那麼美麗?可是她始終提不起這勇氣,因為這天香果也許能夠保持青春。但化醜為美,卻未免過於神奇。費選也許是為了她的失常,因此突然提出這個一窺究竟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