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在夢中麼?”她哭了起來,有如帶雨梨花,即可憐,又可愛。史思溫坐起來,忍不住攬住她的香肩,嗬慰道:“別哭,別哭,一會兒叫人看見,該多麼羞呢?”
她一邊抽咽,一麵道:“你還打趣人家,敢情你是詐死的?”
史思溫突然想起來,舉掌一擊腦袋道:“我真糊塗。哎,那簫聲好生厲害,我忽然發覺渾身乏力,毒傷發作。心脈奄奄欲絕時,便昏倒在地上,不知後來怎樣?呀,你可看見他們?”
上官蘭道:“我聽見簫聲趕來時,隻見到你僵臥地上,那時你渾身冰冷,麵色慘白如死。我……我也昏了過去,就倒在你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剛剛醒來,你也就睜開眼睛。”
“奇怪呀!”他跳起來,暗中一運真氣,但覺絲毫沒有阻滯之象,居然已完全恢複常態。“這是什麼緣故,我又完全好了?”他一把抱起上官蘭,激動地叫道:“現在我絕不會怕那宮天撫的簫聲了。”
說到這裏,他激動的情感,忽被一種奇異的冰涼感覺抑製住,變回十分平靜。他虎目一眨,道:“你身上為什麼有那種奇異的力量?就像我臥在那大石槽中那種感覺一樣,甚且更加有力些。”
上官蘭微笑一下,她頗為歡喜看見這個一向誠樸老實的青年,變得孩子氣起來。
史思溫又問了一次,她才認真地想一下。“哦,我知道什麼原故了。”她歡喜地道:
“你看看這個。”
她從囊中取出一顆像鴿卵般大小的圓形白玉,上麵有一層像絲網破的紅紋,十分好看。
史思溫接在掌中,但覺遍體清涼,情緒穩定。一種十分舒服的冰冷感覺散布全身。
“啊,你在哪裏得到這宗寶貝?可知道叫什麼名字?”
上官蘭將她在觀看史思溫和陰陽童子龔勝劇戰時,無意在大石上挖出來的經過說出來。
最後道:“我根本來不及多看一眼,便放在囊中。現在還是第一次細細觀看這件寶貝呢!”
史思溫恍然道:“原來是你救了我一命。這件寶貝專門克製陰陽童子龔勝那等外門功,是以你倒在我身上,便無意把我救了……”說到這裏,想起上官蘭對自己的情感,實在令人感動。若非有無比深情,怎會一看見自己僵臥在地上,便昏倒在身上。
他把這枚寒星冰玉放回上官蘭腰間革囊中,慎重地道:“這可是一件古今罕見的異寶,你必須小心收藏。更不可讓外人曉得,以致人家生心覬奪,惹來殺身之禍。”
她道:“你身上有傷,把這東西留在身邊才有用。”
史思溫認真地道:“不,不,我的傷已完全複痊,還是你留在身邊好些。”說著,他替上官蘭按按脈息,色然而喜道:“真好寶貝,連你受鄭敖點穴的內傷,也完全好了,果真無價之寶。”她也十分欣慰,道:“那就好了,我不必上天山柱峰求治。”
“宮天撫和你有什麼關係?”他問:“還有朱玲,為什麼他們在一起?”
上官蘭豈有不知朱玲和石軒中一段往事,故此在石軒中的徒弟麵前,絕不能將朱玲和宮天撫的實在情形和盤托出。這時不由得愣一下,然後道:“玲姑姑淒涼得很,她的事一時說不完。宮大叔的人很好,但脾氣有點兒古怪,而且手底很辣……”
史思溫豈是傻子。見她神情不自然,言語中又支支吾吾,不覺大起疑心。但並不追問,淡淡道:“原來你叫那宮天撫做大叔,我還以為是你夫家的人。”
上官蘭睜大眼睛,道:“什麼夫家,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以前說的話不是真的,我……
我其實還沒有丈夫的哪!”
這時史思溫可掩飾不住驚訝之情,嗯了一聲,道:“我沒有聽見你這樣說呀!”
隻見上官蘭低鬢一笑,悄悄道:“好在是你沒聽見,否則你那樣子對待我……”下麵的話沒說出來,但史思溫心中比她說出來還要清楚明白。他頓時忘掉一切擁抱住上官蘭,兩個人沉醉在熱愛之中,已不知身在何方。
傍晚時分,他們已經並騎在湘鄂大道上。兩人年輕男女有時喁喁細語,有時眉目傳情,說不出多麼纏綿恩愛。
他們乃是作返回湘潭的打算。史思溫無論如何,也得回去向崔偉交代一下,免得師父到達後,老等不到他。然後,他可能陪同上官蘭到仙音峰上去找宮天撫和朱玲。一則為了上官蘭,二則他私心想再鬥鬥宮天撫。這件事情有兩個用意,其一是為了自己昏倒在簫聲之中,十分有辱師門;二是為師父的關係,非鬥鬥那宮天撫不可。
仔細問及宮天撫的本領,對於他請識天下各名門大派的絕技一事,感到十分詫異。因此對宮天撫的身世,起了莫大的好奇心。不過因上官蘭也不曉得宮天撫的身世,他自然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一對青年情侶,如今不須隱藏住情感,因此形跡異常親密。可是在兩人最深的內心處,都隱隱有點兒不安。這種不安的情緒,每每令得他們在獨自休息之時,難以安寧。有如被一條無形的毒蛇,齧咬著那顆心,然而,他們卻沒有說出來,甚且極力掩飾住。不但要蒙住對方,還想進一步欺騙自己……
這時候,石軒中已孤身離開了湘潭崔家,直向院山天柱峰進發。他所騎的馬雖然駿健,但也得休息。是以三日之後,他才到達鄂省邊境的崇陽。這時天色已暮,他準備在此城歇宿一宵,翌晨再走。
正在找尋客店之際,忽聽鳴鑼喝道之聲。石軒中也跟著街上行人一樣避開一旁,隻見一項八人大轎緩緩過去。石軒中眼力何等厲害,忽然掃過轎中,已瞧見那轎內穩坐的人是誰,不由得大為驚訝。但他隻微笑一下,等到那頂知府大轎過去之後,才繼續找到客店,要了一間上房,準備安歇。
這崇陽府的知府姓劉,名國梁,年當少壯,隻在三十三、四左右。為人精練聰明,以進士出身,數年間便由知縣擢升為知府,正是少年得誌的人,但他卻毫無狂傲自大的習氣,因此和手下都相處極好。正因此故,他的政績聲譽也特別卓著。
今日他有點兒愁眉不展,晚上回府之後,在上房和夫人閑談,顯得有點兒不安。這位知府夫人甚為美麗,眉宇間流露出精明幹練之色,她並不絮聒丈夫,任得他自個兒沉思,卻悄悄囑咐仆婢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仆婦端來幾碟小菜,與及一壺暖熱的陳年上好花雕。擺好在一張小圓桌上,便完全退下。劉夫人執壺斟了一杯,送到丈夫麵前,柔聲道:“相公請飲點酒,有什麼事慢慢計議。”
劉知府清臒的臉上,愁雲暫斂,笑了一下,道:“本來也沒有什麼大事。”說著,舉杯敬夫人一杯,然後又道:“假如不再發生什麼事,那些孩子們派人一送,也就算了。”
正在說時,門簾忽然無風自動,桌上燈倏然明暗不定。
他們齊齊驚疑而顧,忽見旁邊多了一個人。劉知府大吃一驚,失聲而叫。那位劉夫人反而沉得住氣,睜大那對水汪汪的眼睛,細細打量來人。這個不速之客,在燈光照射之下,全身都看得十分清楚。
劉夫人但覺眼前一亮,敢情這個人麵如冠玉,劍眉虎目,唇紅齒白。天生一種風流俊俏的模樣,好比玉樹臨風,豐神朗照。她這時也禁不住咬一聲,站起身來。
劉知府剛剛張大嘴巴,意欲喝問。卻聽夫人嬌滴滴的聲音道:“相公別驚動,你仔細看看是誰來了?”他如言細瞧一番,對方也自含笑向他頷首,溫文地道:“夤夜擅闖閨房,尚乞有恕唐突之罪。”
劉知府呐呐道:“尊……尊駕是……是石大俠麼?”
這位不速怪客正是一代劍客石軒中,他微微一笑,道:“國梁兄總算未忘故人,大嫂您好。”劉夫人離座盈盈跪拜,石軒中好像已防她這一著,微微一招手,她整個人為之動彈不得,怎樣也跪不下去。
石軒中道:“大嫂你這樣子豈不是要迫我快點兒走麼?”
她搖搖頭,道:“天知道賤妾的心意。嗯,恭敬不如從命,石相公你一向可好?”
劉知府降尊紆貴,巴巴地搬一張椅子過來,請石軒中落座。然後又替他斟一杯酒,隨即舉杯相邀,慨然道:“石大俠你今晚突然駕臨,真叫我喜出望外。我們這些年來,幾乎沒有一日不提及你。”
石軒中並不以他是知府之尊,便覺拘束,仍然十分瀟灑地舉杯,笑道:“今晚我也是無意得逞故人,特地來訪……”兩人仰頭一飲而盡。劉夫人立刻執壺斟酒,將丈夫那一杯取過來,含笑道:“賤妾也敬石相公一杯,飲罷再談別的。”石軒中並不推辭,一仰而幹,然後他又回敬他們夫婦一杯。
三林下肚之後,便談起舊話。原來當年石軒中被鬼母擊落懸崖,僥幸不死,化名為鍾靈,住在懷慶府萬柳莊李府。在未被李家招為快婿之時,與莊中一家布店的劉掌櫃談得不錯。後來石軒中外出找尋其妻李月娟,劉掌櫃便托他去看看的胞弟劉國梁。(詳見本書前傳)這樣石軒中便認識了劉國梁。其時劉國梁十分落魄,因為年少血氣未定,涉足花叢,是以將生意都敗落了。這時再沒人會同情他的遭遇,石軒中卻慨然攜他上京,找到尚自墜落風塵中的劉夫人,替她贖身後,又贈他們夫婦一筆銀子過日。
劉國梁原是讀書種子,自後終日苦讀,奮發用功。三年之後,居然高中進士,發放為府縣。由於他為人隨和,上下交融。加上那位劉夫人精明過人,每有疑難,多半都被她解決。
政聲為之昭著,升擢為崇陽知府。
這些已是六年前的舊事,石軒中想不到在這裏碰見劉國梁,故而乘夜色迷茫之際,直入內室。
大家談了好一會兒,劉知府道:“石大俠你對江湖之事,當然十分內行,請問玄陰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石軒中愕一下,道:“但是一個黑道上的組織,勢力之大、遍布全國,又因玄陰教鬼母冷婀武功驚人,足稱為天下第一位高手,因此從來無人敢惹。”
劉知府恍然頷首道:“這就是了,怪不得那些捕快們吞吞吐吐,到底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這件事是這樣,今日在大道上發現一個小孩,駕著一輛雙馬的大車,車內還有五個小童。當下捕快把他帶回府衙一問,盤出他們全是被拐的孩童,卻在中途被人截住。那孩子姓嶽名小雷,口齒清楚,但說到後來,卻也含含糊糊,弄不出所以然來。於是差役們又到出事之處搜索,在樹林中竟發現三具屍體之多,那三具屍體,據說都是玄陰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