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天撫並不即答,仰天長笑一聲,顯然心中暢快之極。然後低頭看看史思溫,突然麵色一變。朱玲看到他麵色突變,又為之一驚,問道:“他可是死了?”原來史思溫四肢冰冷,朱玲早已摸到,故而有此一問,宮天撫搖頭道:“我不知道。”
朱玲睜大眼睛,道:“你怎會不知道?他不是因為你的簫聲而倒下去的麼?”
宮天撫神色在陰沉中而又帶點兒頹喪,道:“姓史的不是因我簫聲而倒,顯然與我簫聲無關。現在你自己可以再看清楚。”
朱玲再看看史思溫,發覺他冰冷得奇怪。她已得宮天撫簫聲絕技,故此也知道若他熬受不住簫音,絕不應如此冰冷。再去看看他的慘白的臉色,驀地記起一宗絕藝,那便是陰陽童子龔勝的先天一氣功。
她已知雪山雕鄧牧飛鴿傳書請陰陽童子龔勝攔截史思溫,是以此時一看他的麵色,便記起史思溫被陰陽童子龔勝的先天一氣功所傷,目下再受宮天撫的仙音絕技一逼,因而被那毒功乘機侵入氣脈,這一來要醫治便太艱難,甚且可能已經真個死去。
宮天撫道:“朱玲,我們走吧。”他的話聲十分堅決。朱玲芳心十分痛惜這個少年的慘死,可是史思溫既然已死,她也不能多做留戀,於是道:“好吧!”
宮天撫麵上現出笑容,道:“我以為你一定不肯離開。”
朱玲故示從容,淡淡一笑,道:“為什麼不呢?”兩人身形飄飄隱入林中。
就在他們身形剛剛隱沒之時,忽然在另一方有一個人從林中躍出來,秀發飛揚,身材婀娜,正是那上官蘭。
上官蘭第一眼便看見躺在草坡上的史思溫,便疾躍過去。臨到切近,一看史思溫竟然是僵臥在草地上,不由得玉容慘變,驚叫一聲,跪將下去。她伸手摸摸史思溫的脈門,觸手一片冰冷,於是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倒將下去,剛好倒在史思溫的胸上。
要知那上官蘭本是聽到宮天撫的簫聲,故此尋將過來,但不料發現了史思溫的屍身,情緒激蕩之甚,故此昏絕過去。
朱玲與宮天撫離開草坡,走到外麵大路上。朱玲道:“現在我們那裏去找尋蘭兒呢?”
宮天撫想了一下,道:“我們四處找尋一下。”
朱玲道:“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尋,如何可以尋得到她?”
宮天撫答道:“那有什麼辦法呢?”
朱玲奮然道:“我們唯有一法,或可探知蘭兒的下落,便是一徑找尋陰陽童子龔勝。因為他曾與史思溫交手,大概會知道蘭兒下落,甚且蘭兒被他擄去也未可知。”
宮天撫道:“那老魔頭怎會擄走蘭兒?”
朱玲道:“若果他知道蘭兒是我門下,焉有不擄走他之理?我想橫豎此入江湖,蹤跡縱能隱瞞一時,但亦不能長久。是以倒不如放開手,反而找上門去。”
“那好極了,我們就走吧。”
於是兩人複向湘潭回路而走。走到日暮時分,隻見前麵一個相當大的市鎮。兩人走入市鎮,找一間旅店,要了兩間上房。宮天撫悄悄問朱玲道:“現在才不過日暮,你為何要投店呢?”原來投店這個主意乃是朱玲所出。
朱玲道:“這個市鎮相當大,我料此地必有玄陰教的巢穴。”
宮天撫恍然大悟,便不做聲。兩人隻在房中要了些食物充饑,並不外出。一直等到天黑了,朱玲自個兒出去,在鎮上漫步而走。此刻她已作書生裝束,而且還安上了兩撇胡子,因此掩住了她那美麗得出奇的麵龐。
這時到處已點著了燈火,但這市鎮雖大,總不比熱鬧的城市,故此街道上仍然十分暗淡。朱玲在街上走動時,竟沒有什麼人注意她。
她忽然閃入一條巷子裏,隱沒住身形,片刻間,一個人從那邊走過來,朱玲突然躍出去,低聲道:“朋友且隨我來。”那人腳步一窒,瞠目瞪視朱玲,黑暗中雖不能看清楚朱玲的麵容,但亦可以看出是個書生。
那人冷冷道:“要到什麼地方去?你是什麼人?”
“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朱玲低低道,聲音中露出神秘的味道。
“快點兒,我們到那邊去說,別叫人家看見了。”
那人略一猶疑,便跟朱玲走入巷子裏,走出兩丈許,已經甚為黑暗。朱玲突然冷笑一聲,問道:“你可是玄陰教的人?”
“正是。”那人答道:“朋友恕我眼拙,我可不認得你。”
朱玲靜默一會兒,突然慢聲長吟道:“長天一點碧。”
那人登時露出驚詫之色,也自朗聲答道:“雞鳴五更寒。”回答以後,立刻向朱玲躬身為禮,恭謹道:“小的黃勝乃是負責湘鄂路上的聯絡工作,參見舵主。”
原來剛才朱玲所說的玄陰教口令,並非平常一般玄陰教徒可用,乃是起碼身份是舵主以上的人,方可發出。此所以那個負責聯絡工作的黃勝,立刻恭謹見禮。朱玲道:“你走近來。”黃勝走過去,朱玲頭顱一伸,生似要向他說什麼秘密的話,黃勝的頭也湊來。朱玲突然一伸手,玉指閃電拂在他胸前膻中穴上,登時成了個木頭人。
且說在客店中的宮天撫,等待朱玲消息。他左等右等,朱玲芳蹤杳然,不由得焦躁之極。半夜時分,宮天撫也曾挾劍巡察全鎮,幾乎什麼黑暗角落以及鎮外一些寺廟尼庵,都被他查遍,但仍然沒有朱玲的蹤跡。直到翌日清晨,宮天撫真是焦急得無可形容,暗念朱玲一定是中伏被擒,可能是玄陰教所為,但亦可能是中了其他江湖人的道兒。反正不管是什麼人,卻肯定是陷在險境無疑。
宮天撫左思右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聞有人敲門之聲。宮天撫心中一驚,倏然起立。
隻因若是朱玲回來,斷不會敲門,他在這裏又沒有半個熟人,何以會有人敲他的門?當下大聲問道:“是誰?”
外麵有人應道:“小的是本店夥計。”
宮天撫失望地籲一口氣,頹然坐下,道:“進來。”
房門呀地開了,夥計睡眼惺鬆地進來,道:“大爺起得真早。”
宮天撫不耐煩道:“有什麼事?”他問這一句,根本沒有預期什麼事發生,隻不過隨口而問。
夥計道:“外麵有人找宮爺你。”
宮天撫立刻緊張起來,倏然起立,道:“是什麼人?快請他進來。”夥計領命出去。宮天撫摸簫尋思,他毋寧有人出現挑釁,打破現狀,總比焦急呆等好得多。
這時天色早已大亮。片刻間,夥計帶領那人進來。宮天撫一見那人不由得失聲哎的一叫,原來那人正是失蹤了整整一夜的朱玲。
須知朱玲投宿之時,身上裝束不同如今,而且也沒有唇上那兩撇胡子,是以夥計認她不出。又因這時天色已亮,她不便翻牆進來,但假如她以投宿時的麵目入店,則她一夜不歸,必會引起疑竇,是以她索性作為另一個人來訪宮天撫。
夥計反身出去,宮天撫道:“你真把我想慘了,究竟這一夜你去了哪裏呢?”
朱玲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焦急。”
她坐下來慢慢道:“昨夜我擒住此鎮唯一留下的玄陰教徒黃勝,他乃是負責湘鄂大道的聯絡工作。當時我迫他口供,據他說陰陽童子龔勝,下午曾以飛鴿傳書說他可能夜間來到此鎮。我把那廝挾到巢穴去,檢視那封飛鴿傳書。原來那廝所說,並非全部實話。龔勝隻說他會派人來聯絡,並非說他親自來此,他大概是想用陰陽重子龔勝的名頭來嚇我。當時我怕一旦走開,龔勝所派的人來了,豈不是失諸交臂?於是我便留在那巢穴中,先把黃勝的穴道解開,嚴囑他一旦陰陽童子龔股所派的人來到,他絕不能露出半絲神色,否則我用分筋錯骨手法整他。那廝因知我曾經是玄陰教中之人,故此明白不能鬧鬼,於是乖乖的聽我指揮。直到剛才,有一騎匆匆馳到,告知黃勝說,陰陽童子龔勝已赴幕阜山,說罷策馬自去,於是我把黃勝收拾之後,這才回來。”
宮天撫埋怨道:“無論如何,你該先送個信給我,免得叫我苦挨了一夜,那種難受法,你想像不到的。”他說得十分可憐,朱玲芳心微動,眼波欲流。嬌媚無比地一笑,安慰他道:“下次如有同樣的情形,你大可不必擔心。”
宮天撫無可奈何,苦笑一下,便和她一道離店。兩人策馬直向幕阜山急馳,意欲追上陰陽童子龔勝。原來朱玲從陰陽童子龔勝所派來的來人口中,得知陰陽童子龔勝極似身已負傷。故此她想追上陰陽童子龔勝,一方麵查問上官蘭的下落,另一方麵甚且可以將龔勝擊斃。
兩人策馬急馳,大清早路上行人不多,隻見煙塵滾滾,蹄聲如雷。走了十餘裏路,忽見一輛雙馬的四輪馬車,在前麵急馳。宮天撫和朱玲在馬上對望一眼,會心微笑,齊齊催馬疾追上去。
禦車之人,聽到後麵蹄聲,回頭一望,見他們來勢洶洶,突然加鞭催馬。當下隻見一輛馬車以及後麵兩騎,星馳電掣,卷起一大股塵頭,朱玲和宮天撫跨下的健馬,甚為神駿,不消多久,便自追上馬車。
宮天撫首先縱馬,把那輛馬車追得緩緩停住。馬上之人,猿臂熊背,眉粗眼大,身量甚是魁偉。一望而知,此人孔武有力。這時他濃眉一掀,眼射凶光,端坐在馬上大聲喝道:
“你們攔住馬車去路,究是何意?”宮天撫冷笑道:“你下來再說。”
朱玲突然問道:“你的車上載的是什麼人?”
那濃眉大漢麵色微變,喝道:“大爺沒問你們,憑什麼攔住我的馬車?”
宮天撫麵現怒色,道:“什麼大爺大爺的,快給我滾下來。”
朱玲在一旁笑道:“這廝不知天高地厚,狗仗人勢,這回要叫他知道一點厲害。”
濃眉大漢凶眼一閃,已知形勢不妙,隻因這兩人,語氣中生像已知他的來曆。原來這個濃眉大漢,果是玄陰教中的一個得力頭目。往昔玄陰教在武林中真是威名赫赫,無人敢惹,一直縱橫了好多年,但最近這數日來,玄陰教突然屢遭巨變。這濃眉大漢乃是頭目地位,故此在關洛那邊的冷麵魔僧車丕慘死之事,已經得悉。至於陰陽童子龔勝落敗受傷之事,當然也知道。現在又發現兩個明知他來曆的人,橫加幹涉,大有挑釁意味。這正是一個人到了失運之時,什麼事都碰上,玄陰教也不能例外。
濃眉大漢飄身下車,隻見他背上斜掛著一柄大刀,身手俐落。
宮天撫比朱玲快了一步,疾如電閃,從馬背上輕輕一動,已到了那人麵前。這種上乘輕身功夫,世間罕見,濃眉大漢登時為之失色。
朱玲見宮天撫已出手,便端坐馬上不動。宮天撫正待說什麼話,朱玲已叫道:“天撫,先把這廝絆住。”宮天撫俊目一閃,已知她心意,抬手一掌拍去。掌出處力量如山湧出,聲勢驚人。
那濃眉大漢,真想不到這兩人說打便打,倏然使個怪異身法,向左方斜斜傾倒,剛好避過他的掌力。隻見他手肘一撞地麵,身形便斜翻起來,反而溜到宮天撫身後。
宮天撫見這廝步法乃是鬼母所傳,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反掌向後拍去,於是又是一股掌力如山湧出。要知宮天撫在仙音峰上,與朱玲朝夕相對了三年之久,故此鬼母的秘傳武功,他也知悉大略。
濃眉大漢正待出手反擊,但敵人比他更快,掌力已至。迫不得已,又複斜斜倒地,手肘一撞地,並不即起,卻貼著地麵滾將開去。這濃眉大漢應變不但迅速,而且出乎宮天撫意料之外,故此宮天撫第三掌拍出時,已拍個空。
朱玲伸手拉開車門,探頭一瞧,隻見寬大的車廂中堆著六七個孩童,男女都有,年紀俱不超過十四歲,全都堵塞著嘴巴,捆綁住雙手雙足。她心中大怒,轉身厲聲問道:“你這廝姓甚名誰?在玄陰教中居何職位?”
濃眉大漢見宮天撫因朱玲問話,沒有動手,暗中透口大氣,獰笑一聲,道:“你們既知我玄陰教之名,還敢來幹涉我,敢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們的狗命不要倒無所謂,但隻怕你們的師門也永將不得安了。
宮天撫倏然閃過去,伸手給他一嘴巴子,啪的一聲,清脆異常。那濃眉大漢大驚失色,伸手摸一下熱辣辣的麵頰,想不通對方如何能夠打到自己?他已經盡力閃避,而且也舉拿封架,這麼說來,人家要取他性命,豈非易如反掌。
朱玲飄身下馬,搶到宮天撫身前,先向宮天撫打個眼色。宮天撫會意,修然施展腳程,繞到那廝身後,及早截住那人進路。
“你報上名來,我手下不殺無名之將。”
濃眉大漢道:“大爺姓餘名繼,你們也敢報上萬兒麼?”
朱玲冷笑道:“憑你也配,若要知我姓名,我在拳腳上告訴你。”
餘繼被她藐得太慘,怒吼一聲,不要命撲上來,使出鬼母所傳的怪異身法,看似直撲,其實一偏一旋,已從側麵攻入。朱玲食中兩隻玉指一伸,不知怎的已夾住餘繼劈到的手掌。
餘繼濃眉一皺,滿身冷汗,努力一掙,但覺對方兩指穩重如山,紋絲不動,正要發急再掙,朱玲倏然喝聲:“去你的。”玉手一送,餘繼有如斷線風箏,翻翻滾滾直撞開去。宮天撫舉掌虛虛一推,口中喝聲:“回去。”呼的一聲,一股掌力又把餘繼撞回朱玲麵前。餘繼這時已死心塌地,明知自己與這兩人功力相差懸殊,便生逃走之念。
朱玲揶揄笑道:“怎麼?剛才的豪氣到哪兒去了?餘大爺你怎不教訓教訓我們?”
餘繼濃眉上沁滿汗珠,在太陽下閃閃生光,朱玲突然麵色一沉,冷冰冰地問道:“你可是要到幕阜山找陰陽童子龔勝?啊,這些孩子們是他要的?”
餘繼心中冷了大半截,隻因對方連自己要去幕阜山,甚且去幹什麼也知道,這條性命比冰還要冷些。凶眼一轉,便厲聲道:“是又怎樣?龔香主就住在幕阜山麓,你們有種去找他麼?”
宮天撫冷笑一聲,道:“咱們走吧,這廝已供出那龔勝住所。”
朱玲盈盈回眸一笑,宮天撫但覺地美似天人,豔可傾城。絲毫不覺得她唇上那兩撇假胡子會掩卻她的姿容。她道:“這廝明知咱們要找龔勝,卻說得如此順口,隻恐有詐。”
宮天撫大為佩服,道:“你的頭腦真靈,我差點中了這廝圈套。”
朱玲跨步直迫餘繼,抬掌斜切出去,使出“孤雁斜飛”之式。餘繼步法古怪,倏然反向她玉掌來路迎上去。兩人都快,眼看已經堪堪撞上。卻見餘繼大彎腰,塌身疾旋,恰好從她五掌下閃過去。朱玲咭地一笑,抬腿一端,正好踹在餘繼屁股上。餘繼身體不由自主直栽下去,剛好跌個狗吃屎,弄得滿麵塵土。
她並不曾出力踹他,是以餘繼立刻爬起來。目光一閃,隻見對方其白如玉的手掌,已挾著悠悠風聲,砸奔右肋。這時危急之極,不暇尋思,倏然旋向敵人身邊。這身法正是鬼母傳的救命身法,從不落空。
但朱玲由開始至今,都因深知對方身法時間和方向,是以把他製得窘困萬狀。這時又咭地一笑,左肘一撞。餘繼大叫一聲,整個人飛開半丈,砰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對方竟是熟諳玄陰教心法,念頭一轉,想出一個人來隻有這個人才能熟請直陰教的心法和內部組織。這個人便是鬼母嫡傳弟子白鳳朱玲。
他爬起來,朱玲如影隨形,已站在他麵前。餘繼細看她一眼,越看越對,不由得驚心膽戰,問道:“你可是玲姑娘?”
“對了,總算你還有點眼力。”
“他……他可是石軒中?”聲音中顯得有點兒顫抖。
朱玲被那餘繼驀一提石軒中,芳心一震,忖道:“原來直陰教的人,都把我和石哥哥連在一起,恐怕江湖上也是這樣吧?”這個思想過得雖快,但在回答的時間上不免變成停頓一下。
餘繼這時凶氣全斂,大聲道:“在下真該死,竟不知玲姑姑和石大俠駕到,無心冒犯。
兩位大人大量,切勿過責在下。”
宮天撫大怒,厲聲道:“石軒中算得什麼……”
朱玲聽了大吃一驚,尋思道:“假如江湖上傳出我已另外和宮天撫在一起的消息,會不會被天下人訕笑嘲罵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