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無頭公案(3 / 3)

可是用來衝鋒突圍,自然比尋常刀劍的威勢又大上許多倍。尤其是以一對一,這一根利矛,實是厲害之極。一眨眼間,她手中的利矛已迫近文達,矛尖力挑,迅如閃電。

蓮姬這一記攻擊,在氣勢速度上真能使千軍辟易,淩厲之極。尤其是她胯下的良駒,腳程極快,如若衝過敵人,誰也休想追得上她。廬山狂士文達狂笑一聲,但霎時間這陣笑聲已隨看奔馬移退了老遠。敢情他身子掛在矛尖上,並非自行躍退。那匹駿馬奔行之勢很快就減低了,終於停下。原來文達舉腳擋住它的視線,使它無法馳騁。

文達本是以摺扇黏壓著矛尖,那馬一停,他雙腳一沾地,立時傳出一股絕強的力道。蓮姬哼了一聲,自知抵擋不住對方的內力,目下隻有從兩條路之中選擇其一。一是丟棄了長矛,一是躍落地上。但前者予敵人以趁勢反擊之機,後者則尚可借躍落之勢,卸去對方一大半的內力攻勢。因此她被迫無奈的躍落地上,順勢撤回鋼矛。

文達擺扇取涼,狀至暇豫,口中說道:“蓮姬夫人,你這一記強衝之勢,如果換了一個武功稍差之人,目下定必肚破腸穿,被你一矛挑死了。”

蓮姬道:“是又怎樣?”

文達道:“人命關天,你難道竟無絲毫不忍之心麽?”

蓮姬厲聲道:“誰叫你阻擋我的去路。”

她心中怒火熊熊,猛烈地燃燒起來。因為這個廬山狂士文達,已耽誤了很多時間,就算現在馬上讓路,也未必趕得及了。其時受害之人,難以數計,困此她焉會為了殺死一個人而生出不忍之心?她綽矛欺近對方,突然一招“破壁穿雲”,鋼矛化作一道光虹,電急剌去。

這一招又與馬上出手時大不相同,比較起來,雖然沒有那麽迅急威猛之勢,卻多出靈活刁毒的手法,似是更難招架。廬山狂士文達一招“如封似閉”,摺扇一敲一推,好候是毫不費力便化解了對方的矛勢。

蓮姬運矛再攻,轉眼間連發四招,招招皆是十分惡毒奇奧的手法,加上強勁的內力,威勢淩厲之極。

文達一麵以奇巧手法破解敵矛招數,一麵運起內功,從摺扇土發出一股強大無倫的潛勁。

表麵上仍然輕鬆自在地擋住她這一輪急攻。但他心中卻十分沉重,隱隱覺得今晚之事大有蹊蹺。他迅快想道:“此女的一身武功,固然十分不凡,如是尋常高手惹上了她,隻怕難逃一死之危。但這還不是我最感憂慮的,因為她眼中的怒火,心中的殺機,竟是如此強烈,可見得我阻路之舉,分明已觸犯了她的大忌。”

他心念一動,手中摺扇硬掃出去,“當”的一聲,竟把蓮姬連人帶矛掃出五六步之外。

他沒有趁機欺入迫攻,反而退了數尺,高聲道:“我可不想殺死你,然而你若是繼續苦苦相迫,我沒法可想,也就隻好放手反擊了。”

蓮姬罵道:“誰教你不放手反擊的?”

文達嗬嗬一笑,道:“我向來是憐香惜玉之人,你長得如此美貌動人,我怎舍得妄下毒手呢?”

他向來放蕩不羈,如今年紀雖大,故習仍然未除,因此這些話隨口而出,根本不必考慮。蓮姬怒道:

“聽了你這些話,就可以知道你不是正經人,自然也不是妤人。”話聲中揮矛再攻,淩厲異常。

文達連退十六七步之多,一味封拆敵招,仍不反擊。蓮姬大怒停手,喝道:“有種的就放手與我一拚。”

文達道:“有種的人才不跟你拚命呢,請問這是那一國的規矩?人家一擋路你就瞪眼睛殺人,幸好我沒有討到像你這種老婆。”

他的語調謔中仍有道理,蓮姬氣得大叫道:“你擋我的路,便會誤了好多人的性命,我當然要殺死你了。”

文達吃一驚,道:“這話可是當真?”

蓮姬呸他一口,道:“見你的鬼,我才不會嫁給你這種人呢!”

文達道:“別的話少說,假如是關係到許多人命,那可真不是開玩笑之事,隻不知與你匆匆趕路有何關係?”

蓮姬道:“當然是去招救兵了,還用說麽?”

文達道:“別開玩笑了。”

蓮姬被他迫出了實話,心中已甚是懊惱。而他居然還不相信,更添幾分怒氣,頓時拉長了麵孔,道:“鬼跟你開玩笑。”

文達道:“別生氣,有話慢慢說。”

蓮姬跺腳道:“時間都讓你阻誤了,還慢慢說。”

文達道:“據我所知,你們西域這一路人馬,實力之強,遠超中原任何門派。因此如何會派你去找救兵?”

蓮姬道:“我不能告訴你。”

文達道:“好吧,你不能漏機密,我也不怪你,但問題卻是你向什麽人求救?”

蓮姬道:“這也不能告訴你。”

文達道:“假如你想找獨尊山莊之人,那麽你就走錯了路。假如要找翠華城羅公子,亦走錯了路。”

蓮姬道:“胡說八道,我在那兒住了幾天,此地路徑都很熟,怎會走錯路,你快快讓開。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文達笑道:“這樣說來,你竟是去找羅公子求救了?真巧真巧……不過你說到客氣不客氣的問題,我卻覺得好笑之至?你早先對我還算客氣麽?”

蓮姬突然間丟掉手中鋼矛,從身上拔出兩把尺半長的短刀,刀身又薄又利,微微彎曲。

她眼中凶光閃閃,罵道:“混蛋!你迫我非拚命不可,死了隻好怪自己。”

話聲中但見她像一陣風般撲過來,雙刀閃耀出寒芒。看她猛衝的勢道,妤像要直投對方懷抱之中一般。

當然任何人如是讓她投入懷中,非得送掉性命不可。廬山狂士文達雙足一點地,斜斜飛起,口中高聲道:“夫人不必拚命,你即管前往求救就是。”

蓮姬乃是跟蹤追襲,就在這兩叁句話工失,她在空中已向對方連攻了六七刀之多,卻皆被文達擋住。

兩人齊齊落地,文達又道:“你要去就去,可別賴我阻延你的時間,我們最多不過呆了一柱香之久。”

蓮姬深深吸一口氣,滿頭秀發無風自動,大有運功發威之慨。她口中怒斥道:“一柱香工夫在你不算什麽,但在身陷重圍之人看來,卻比一年還長,你懂不懂?”

文達道:“懂是懂了,夫人既說時間不夠,伺以還不趕快動身呢?”

蓮姬道:“反正已被你耽誤了,趕去也是沒用,所以今晚非宰了你不可!”

她輕移蓮步上前,卻含蘊著無窮殺機。文達道:“你的一舉一動,都甚是悅目動入。可惜凶惡了一點,普通的人一定受不了。”

他還如此輕鬆和不在乎,使蓮姬更為生氣。隻聽文達又道:“據我所知,翠華城本身已經忙不過來,大有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之慨。因此你去向他們求援,不如找我幫忙更好。”

蓮姬道:“等你變成惡鬼之後,你就幫得上忙了。”

她越迫越近,從她的神態口氣,以及她剛才的刀招看來。她的雙刀果然別具奧妙威力,特別擅長於近身肉搏。而尤其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形勢中,她這一對短刀實在十分駭人。

文達搖手道:“別動手,你聽了我的解釋,一定十分滿意。如若不滿意的話,再動手還來得及,對也不對?”

蓮姬不表示意見,身子仍然向前移動,迫近文達。文達見她雙眼中殺機極盛,頓時泛起了有剌的玫瑰之感,同時也覺察出不可再拖延戲弄,當下說道:“我告訴你,羅公子他們已不在那村莊之中了。”

蓮姬果然一怔,茫然之色代替了森寒殺機,因此那對大大的眼睛,變得如夢如幻,甚是動人。

她道:“他們不在莊中?到那兒去了?。”

文達聳一聳肩頭,道:“我若說不知道,姑娘不會跟我拚命吧?”

蓮姬道:“假如他們當真不在,我趕去也是虛此一行,所以你等如沒有耽誤我,可是假如你是騙我,哼……”

文達心中好笑,想道:“若是放手火拚,你豈能奈得何我?因此這等恫嚇之言,怎會使我害怕?”

但他卻沒有指穿這一點,更沒有出言取笑,隻道:“你不信的話,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蓮姬點點頭,往前走去,走到一株大樹旁邊,突然停住腳步,倚樹歎一口氣,煩惱地道:“他何故如此匆忙?他會到那兒去呢?”

文達把她的坐騎牽過來,道:“到了莊裏,你見到蒙娜姑娘,自然問得出來,對也不對?”

蓮姬驀然大悟,道:“原來你是從蒙娜口中,問知了我的國籍,對也不對?那麽你當必也知道羅公子他們到何處去了?”

文達道:“你聰明得很,假使我還不承認,那就顯得太瞧不起你了,不錯,我是與蒙娜姑娘在談話中得知你的國籍,同時也得知羅公子的行蹤。不過卻恕我不能奉告。假如蒙娜姑娘認為沒有妨礙,肯告訴你的話,那是她的事,與我無幹。”

蓮姬跺腳道:“但時間要緊啊,你倒底幫不幫少林派?抑是幫助獨尊山莊?”

文達麵色一沉,道:“我在獨尊山莊中一住十五年之久,你猜我會幫誰?”

蓮姬立時流露出至為強烈的敵意,厲聲道:“你一定得幫助獨尊山莊啦,哼!想不到我竟被你戲弄了半天。”

她晃身欺撲上去,雙刀幻化出懾人的寒芒。但文達隻須繞到馬匹後麵,不必出手封架。

蓮姬終是直性子之人,氣得大聲罵道:“你算什麽東西,要用我的坐騎作掩護。”

文達擺手道:“別忙,你聽完我的話再生氣不遲,我告訴你,我是在獨尊山莊的石牢中住了十五年,直到秦霜波姑娘現身,方始恢複自由。”

他這話雖然難以證實,但如若不假,則他自然是獨尊山莊的死對頭了,因此蓮姬當真不再動手,皺眉想了一下,道:“假如嚴無畏怕你礙事,則他定必一早就殺死你。假使他不必怕你,又何須多費手腳,把你囚禁了十五年之久?”

文達搖搖頭,道:“我礙不礙事還是其次,他主要的是想從我身上迫出一件東西。”

蓮姬道:“是什麽東西?”

文達道:“他要我獻出我師門的秘傳內功心法。”

蓮姬道:“假如你這話是騙我,那麽你一定是天地間最會說謊的人了。”

文達訝道:“這又何以見得呢?”

蓮姬道:“坐了十五年的牢這等謊話,豈是隨口就編造得出來的?”

文達道:“很有道理,這一句坐十五年的牢,說來輕鬆,但我已幾乎身心憔悴而投降了,唉!十五年大好時光,欲來麵壁。那些日子,真不知如何才熬得過的。”

他聲音中流露出極深的恐懼和痛苦,這決不是可以假裝得出來的。蓮姬頓時大為感動,異常同情地凝視著他。但見這個高大的中年文士,雙目茫然,似是回想起那空洞的十五年。

這個時候,蓮姬雖然年紀很輕,而文達的年紀比她大上一倍有餘,但她卻觸動了天性中的母愛。對這個男人,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憐惜情緒。她收起雙刀,迅快走到他身邊,柔聲道:“別老是記住那件不愉快的事了。”

文達道:“我很想忘掉,可是卻辦不到。”

他已逾中年,竟對一個年輕女郎吐露出真心話,這真是令人幾乎不敢置信之事。不過在那時候,這一切卻顯得十分自然。

蓮姬伸手搭住他寬闊的肩頭,又柔聲道:“看了你這種樣子,我也就體會得出這十五年時間,是多麽的痛苦難熬了,然而你畢竟熬過了,你雁該歡喜才是。”

她停頓一下,又問道:“你家中還有什麽人?”

文達搖頭道:“一個也沒有,連老恩師也早已逝世。所以我坐牢之時,常常會想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為何不肯低頭屈服?我為了什麽而用我的青春和自由去反抗嚴無畏呢?這個問題至今還沒有答案。”

蓮姬撇開這個話題,問道:“那麽你以後幹什麽?”

文達聳聳肩,道:“本來我活著還有一個莫大的目的,那就是修習未成的功夫,將來好收拾下嚴無畏,然而目下局勢大變,看來有羅廷玉崛起,加上秦仙子,嚴無畏終難幸免一死,所以我隻妤恢複漂泊天涯的生活了。”

蓮姬聽的心都軟了,道:“你又何必如此消極?你現在還未老,大可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呀!”

文達道:“不行,我已經老了啦!”

蓮姬道:“胡說,你豈能算老?假如你不想在中國居住,你可以跟我到西域去。”

文達大吃一驚,道:“跟你回去?難道你不嫌我老麽?”

蓮姬也暗自吃了一驚,忖道:“我本是想叫他跟我回到西域,我負責介紹一些美貌的女孩子給他,但他卻誤會了我的意思……”

她不好意思直接的改正他的錯誤,隻妤含糊的嗯一聲,不過她可就忍不住仔細地打量這個男人,隻見他雖然是中年之人,但仍然保存朗秀瀟灑的風度,相貌不俗,身體依然很健康。

當下暗自想道:“假如我不是被國師挑上了,與其嫁給那些粗俗之人,那就遠不如嫁給他了……”

文達仰天一笑,恢複了不羈的態度,道:“你雖然不曾當真和我怎樣,但你這一句話,已給予我無限信心了。”

他停歇一下,全神貫注地看她一陣,又道:“唉!我還是趕快走開的好,不然的話,我隻怕會情不自禁的愛上了你呢!”

他作了一揖,舉步走去。蓮姬當然很開心,目送他走出十餘步,突然想起了一事,叫道:“文先生。”

文達停步回頭,道:“叫我的名字就行啦,姑娘有何見教?”

蓮姬道:“好,我就叫你的名字,但你也呀我的名字才公平,我還是要請問你,羅公子往那兒去了?”

文達道:“蒙娜姑娘說不知道,看來似是實情。”

蓮姬道:“那就慘啦,端木小姐和國師隻帶了十幾人,馳援少林派之危。他們生怕帶了大隊人馬,說不定會與中原武林英雄發生糾紛。我乃是奉命趕來搬請救兵的,因為隻有羅公子這一般力量,可以消滅獨尊山莊。”

文達道:“這樣說來,現下端木小姐及少林派人少力弱,情況甚是危險了?”

蓮姬道:“正是如此。”。文達道:“那麽你回去吧,我雖然不算是什麽人物,但多我一個,總比沒有好一點。十蓮姬決然道:“假如你要去的話,我也和你一道去,請你不要反對。”

他的聲音表情,竟使文達無法出言反對。蓮姬望一望天色,又道:“我們趕到那兒,天色差不多亮了。”

文達道:“咱們要不要向蒙娜姑娘說一聲?”

蓮姬搖頭,道:“一去一來,加上許多說話,便又耽誤不少時間了,況且即使留下了話,而羅公子亦很快回來,但在時間上趕不及啦!”

文達心中雖然感到應該留個話,可是蓮姬言之成理,也就不再多說。蓮姬往東南走了七八步,突然停步,回頭一看,隻見文達站在樹邊,尚未舉步動身。

蓮姬格格一笑,高聲道:“你一定感到很緊張,對也不對?”

文達反問道:“何以見得我很緊張?”

蓮姬道:“據我所知,許多人心中一緊張,小則流汗,大則內急,你動身前竟要先行小便,可見得一定是內心緊張所致。”

文達哈哈一笑,道:“這話是不是夫人你的經驗之談,我卻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蓮姬道:“不瞞你說,我自家當真曾經曆過,在短短時間中,竟要小解多次,這並不是可恥之事,對不對?”。文達應道:“是的,這是人之常情,就算對生死全不放在心中之人,有時也遏止不住的內心的緊張。”

蓮姬道:“我不是不怕死的人,你呢?”

文達道:“我和你一樣,不過有時被迫選擇之時,也得選擇殺身取義之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蓮姬輕輕唔了一聲,接著道:“據我所知,你們中華之人,都很要麵子,罕得說出真心話,但你卻坦白承認怕死,可說是與眾不同之人。”

,文達道:“這也算不了什麽,假如你不是性情率坦之人,我就未必會跟你講真心話了,你信不信?”

蓮姬道:“你的話我無有不信,啊!我,們快走吧,還有好一段路呢!”

文達道:“我竟沒發覺耗費了不少時間,看來我一定萬分緊張了。”

他的聲音中,含有開玩笑的意思,似乎事實上並不是在小解,不過蓮姬沒有往這方麵多想。

文達已舉步走過萊,一麵說道:“有勞你久等了。”。蓮姬在黑暗中靜靜的望他一眼,然後說道:“你家中還有什麽人?”

文達笑一聲,伸手拍拍她的肩背,說道:“你問這個幹什麽?要我留下遺言麽?”

蓮姬點頭道:“正是此意,你不準備留下遺言麽?”

文達收起疏狂不羈的神情,變得很認真地說道:“多蒙你的關心,但我看不必費事了。”

他長長歎一口氣,又道:“我自幼就失去了怙恃,到出道之時,連老恩師也去世了。”

蓮姬道:“這話你好豫已經講過。”

文達道:“總之,我在這人海之中’竟沒有一個親人,不去想便沒事,一旦想到,可就禁不住感到十分淒涼……”

他停歇一下,又道:“這些感慨,隻怕不是你所能體會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