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杖嚴無畏才沉聲道:“阿旋,須知情場有如戰場,千變萬化,相機行事,全在一心之間,以為師而言,可就覺得情場比戰場更為凶險可怕,稍一不慎,便有挫敗沒頂之虞,你可明白為師之意?”
宗旋躬身道:“弟子省得,自當盡心盡力而為,庶幾不負師恩。”
雷世雄從這位四師弟口中,發覺他出口成章,敢情乃是文武全才之士,心中更加驚服師父的手段。
嚴無畏道:“多年以來,為師已準備下兩處地方,都可以成為你的出身成長之地,任憑你自擇其一,你或許在形勢所迫之下,下能不與獨尊山莊作對,亦不妨事。但有個原則,你須緊記於心,那就是為師手下五大幫派之主,最多隻可殺兩個,他們派下之人,多殺無妨,此是你取信於人的必要條件,為師不得不作此犧牲。”
宗旋道:“弟子記住了。”
嚴無畏又道:“咱們獨尊山莊布設於全國各地五百處秘密通訊站,你都記住了沒有?”
宗旋道:“弟子記得極熟,甚且可以倒背出來。”
嚴無畏點點頭,道:“你這一去之後,咱們師徒今生今世不知還有沒有歡敘一堂的機會了?世雄,你親自去取些酒菜來,替你四弟餞行。”
雷世雄應聲出去,嚴無畏向宗旋使個眼色,宗旋迅如閃電般縱到門邊,輕巧地拉開一線,向外窺看,隨即掩上,向師父搖搖頭。
嚴無畏歎一口氣,道:“你大師兄忠心耿耿.為師自信眼力無差,才會讓他與聞這件重大之事。”他取出兩封柬帖,上麵都寫了蠅頭細字,交給宗旋,又道:“這是為師為你安排的兩種出身,你瞧過之後,任擇其一,便須牢牢記住一切細節,免得到時露出了馬腳。”
宗旋取到手中,嚴無畏又道:“說到昭信天下一事,你在必要之時,連你叁師兄洪方亦可殺死!但這話不必讓世雄知道。”
宗旋恭謹應了,便低頭閱看那兩封柬帖,他雖是心亂如麻,但幸而自幼受過師父的嚴格訓練,擅長作偽,所以神情上不露半點聲色。他本來有如一張白紙,織塵不染,毫無垢瑕。
但多年以來在嚴無畏嚴格訓練之下,變成了詭計多端手段惡毒之人。他所受到的訓練,使他天生過人的機智、聰明完全得以發揮,心胸之深沉,料事之準,手段之辣,無不是已達到了一流境地。
他近兩年來已深知自己實是在極危險的環境中,這是因為他的智力已達到測破嚴無畏真正為人的地步。他已知道嚴無畏性情冷酷殘忍,是個澈底的功利主義者,但求成功,不擇手段。若是必要的話,他會毫不顧惜地犧牲他一切親人,包括父母妻子兒女在內。幸而嚴無畏一生不娶妻成家,亦不近女色,所以沒有子女,不然的話,做了他的子女,可真夠受的了。
宗旋既是洞悉嚴無畏的為人,便曉得自己處境危險萬分,任何時刻隻要有絲毫不忠的跡象,那怕是極小的事而又是出自無意,也會被嚴無畏處死。所以他當真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連做夢之時也極為警惕。正因他體察出自身處境之險,反而使他思想分裂,時時研究與嚴無畏完全敵對的觀念。他覽閱淵博,讀書甚多,是以研究起來毫無困難。
他直到現在還想不通的是嚴無畏有什麽方法可以防止自己背叛他?以嚴無畏的為人,若無製他之法,焉敢如此信任委托?要知嚴無畏的計劃中,宗旋乃是個文武全才,而又正氣凜然之士。因此,宗旋必須熟讀各家道德文章,俾可出言成章,使人崇敬,但這一來當然會有感染之力,嚴無畏焉得不防?
宗旋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是出籠之鳥,脫鎖之龍,所以更加小心翼翼。雖是聽師父吩咐可以殺死叁師兄洪方,也不敢露出一點點神色。試想嚴無畏剛才命他窺看雷世雄之舉,以至命他可殺洪方之言,那一宗不使宗旋心寒?因為富世雄出了名的忠心,仍然被師父懷疑,洪方是嚴無畏一向寵愛之人,卻隨口下命說可殺,則他宗旋焉能例外?焉能得到師父無條件的信任?他隻略為心動一下,便鎮攝心神,閱看柬帖,不久,便把兩者都細細看過。
他很喜歡其中一個出身,那便是他本係孤兒,六年前十四歲之時,被金陵二位武林名家收留,認作義子。這位武林名家性佟名安國,夫人黃氏,亦是武林世家之女,夫婦膝下全無兒女承歡,所以收養了宗旋。過了兩年,佟氏夫婦都病歿了,宗旋又無所依,幸而得到義父佟安國的方外之交大癡和尚收容,並傳以武功,因而宗旋身兼兩家之長,劍術超卓,內功精深。直到叁年後他二十一歲時,大癡和尚圓寂,他便遊俠江湖,在東南數省小有名氣。
下麵還詳細注明他遊俠所經路線以及做過些什麽俠義之事,此外,關於佟家的一切戚友以及他們的生平事跡,武功源流等等都極詳盡,大癡和尚的事亦是一樣。
當然這一切都有根有據,昔年嚴無畏已著手安排,果然有這麽一個宗旋為佟氏夫婦所收養,少後又轉入大癡和尚門下,去年這個宗旋便在東南數省行俠仗義,創下一點聲名。
宗旋心知那個曾經遊俠過一年左右的年輕人,定必已被師父殺死,讓他頂替。那佟氏夫婦及大癡和尚已死,天下誰也指認不出他是假的宗旋。自然佟家的戚友和大癡和尚的同門僧侶乃是例外,不過這些人很難有機會碰到他,例如佟家的戚友人數既少,又不是武林人物。
大癡和尚的同門偕侶個個都是真真正正修行的僧人,全然不懂武功。大癡和尚本來乃是出身少林,其後才在金陵駐,不返嵩山。
他決定之後,便向師父說明此意,嚴無畏道:“使得,你回頭再細閱幾遍,方始焚毀。”
宗旋把柬帖放回封袋中,擺在桌上,這時雷世雄尚未回來,他眼中閃動看不安的光芒,嚴無畏道:“阿旋,你心中有什麽事呀?”
他的話聲甚是柔和,其實滿腔殺機。要知他雖然受了傷,但宗旋決不敢有反抗之心,這是因為嚴無畏平生作事虛虛實實,從來無人窺測得透,也許他正是詐作受傷而試驗宗旋敢不敢反抗。因此,假如嚴無畏下令教雷世雄製住宗旋穴道,宗旋為了表示忠心,一定不敢抗拒,等到雷世雄得手了,還愁宗旋活得成麽?
這是嚴無畏自己的把握,全然不須考慮對方會不會反抗之事,他隻須用心考察出這個徒弟是不是不滿自己所為,起了貳異之心?如若不錯,便須先發製人,取他性命了。
宗旋忽被師父瞧出心中不安,不禁駭然道:“弟子該死,果是有點心事,卻不知該不該說?”
嚴無畏道:“傻孩子,為師早就視你如子,情如骨肉,還有什麽事不可以商量的?”
宗旋透一口大氣,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大膽上陳下情了。弟子乃是為叁師兄感到不安,隻因弟子平常觀測所得,叁師兄亦是忠心不過的人。”
嚴無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其實是用洪方試一試你的為人,假如你一直不提此事,當以為真,我等你前腳一走,後腳就傳召阿方,授以護身保命之法,並且命世雄、阿方他們即日起嚴密監視你一切行動,以免遭你反噬,連我也有不測之禍。”
宗旋到底曉得不曉得嚴無畏深心中藏有這許多秘密呢?他可知道以剛才的情勢而言,他已經一隻腳踏入鬼門關之內?局外之人可無從揣測宗旋的心思,他俯首站著,等候師父作最後的裁決。
嚴無畏緩緩道:“你求為師撤銷可以加害你叁師兄洪方之舉,足見同門之間情深義重,為師心中甚喜,便依你之言就是。”
宗旋這才敢抬頭道謝,他極希望師父此言乃是出自真心,而這刻他亦已迫自己相信這是師父的真心話,是以眼中閃著感動的光芒,向師父謝過恩。
此時,雷世雄步聲傳來,推門而入,手中提著食盒,他迅快擺開尊罄,斟滿美酒。
嚴無畏舉道:“阿旋,你此次出馬,一則所負的使命極為重大,二則為守秘起見,你可能終身不複回返本門,可乾了這一,聊以餞別。”
宗旋想起師恩深重,竟使自己從一個孤兒身份變成當代高手,不由得感激涕零,熱淚盈眸。他乾了一,旋又斟滿,單膝下跪,同師父道:“弟子借這一美酒,敬祝師尊貴躬康泰。”
平生從不觸動真情的嚴無畏,這時也忍不住歎息一聲,舉飲乾。他腦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聽潮閣閣主李萼的倩影,頓時升起一縷遐思。
二十年時光宛如電抹一般迅快,如今這些華年已逝去得無影無蹤,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來,草凋花謝。假如他沒有輕輕放過這些似水年華的話………假如他不斬斷深心中那一絲愛慕之情的話。他輕輕轉動手中的酒,依然沉迷在那漂渺遐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