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話。
等她回來時,我笑,“蕭惜遇可好?”
她一怔。
下一秒,臉色微白,她垂首喃喃,“……不好。”
我盯著她,不出一言。
她低頭,很是有些為難地咬了咬嘴唇,半晌才道,“他最近老是生病……身子弱得很。”
他本是我的分身,我弱他自然弱了。
我沒有什麼表情,淡淡,“既是如此,你該陪著他才對。”
她身子一晃。
我抿唇不言。
她抬眼,白著臉,“他其實不讓我來。”
這是當然。
“可我欠你的……”她咬唇,麵色倔強,“我不管欠誰,都一定要還。”
我目光一閃,“你想怎麼還?”
她立刻抬眼,堅定,“我救你出來!”
“然後呢?”
她一愣。
我緩緩地笑,“然後你被天帝捉拿,再替我困到這裏來?”
她一呆。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地出聲,“我不怕死,隻要能把你救出來!”
我定定望她半晌。
她卻以為我是不信,張嘴就保證道,“我不想看你受罪,也不想看蕭惜遇疾病纏身,你們不是一體的嗎?我救你對誰都好!”
她伸手,扯住我衣擺,一臉認真,“我不怕死,隻要你——”
話未說完,被我一聲輕笑截斷。
“傻丫頭。”我抬起手,撫上她的額,眼神如水般輕柔,“你若死了,我出去何用?”
“可……”
“不必說了。”我扯著捆仙鏈,艱難將她攬入懷,“你有我的靈力,渡一些給蕭惜遇,自然能保他不再頻染病患。”
“可你——”
“我無事。”下巴摩挲著她的額,我輕笑,“不急著走,陪我幾天?”
她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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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緋色去溪邊取水,綾羅湊上前來,“鬼君要放她走?”
我蹙眉,“不然?”
“把她留在身邊。”
綾羅顯然是對我的事情打聽過一些的,侃侃而談,“蕭惜遇不就是您的分身?讓她回去取了他的魂魄,回來放入您體內,日後你二人就在這靈山裏頭相守,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說得簡單。”我笑,“他是她結發夫君,怎麼下得去手?”
綾羅噎了一噎,忽地氣盛,“他對她哪有您對她好?您可是毀了數萬年的道行!”
我並不否認,隻是微笑,“可她就是喜歡他。”
綾羅擰眉,“不都說分身與主體致命相依,您如今……他怎麼安然無事?”
我還是笑,“他是本君分身不錯,卻又偏生命好,托生成了雲落皇裔的子嗣。”
“雲落?”綾羅失聲,“半神!”
我微笑頷首。
綾羅嘖嘖,“難怪,難怪。”
我攤一攤手,“他是半神的後裔,沒那麼容易就死,她又斷然不會殺他,我出去有什麼意思?”
綾羅苦著一張臉。
我垂眼,喃喃,“要本君與自己的分身共侍一妻?我不喜歡。”
綾羅喟歎。
俯視腳下雲海,我徐徐勾出一抹自嘲的笑來。
不是我喜不喜歡。
而是……
我是多餘的那個。
一個人留在這裏最好。
免她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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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緋色說到做到,說陪我,就真的是對我關懷備至。
自打她來,喂我吃飯,喂我喝水,陪我聊天的事情,自然就都轉到了她的身上。
綾羅日日很閑,剛好為我們把風。
最後一日晚間,小緋色偎在我身邊,二人一起看星星。
我仰臉,看得認真,她卻不時動彈,明顯是心不在焉。
我俯首看她,微笑,“冷?”
她怔了怔,然後搖頭。
我望著她。
她咬一咬唇,喃喃,“你……可願隨我去雲落?”
我微怔,下一秒徐徐展顏,“你希望我回去?”
她立刻點頭,“當然。”
“然後呢?”
她怔。
我笑著看她,看了半晌,終於出聲,卻是含著笑的,“你想讓我與他合二為一?不可能。”
她臉色發白,“我,我想護你們兩個周全!”
“我很好。”我漸漸繃了臉,“這裏有山有水有星星,還有人為我做飯,我一屆罪臣,何其快哉?”
她失聲,“可我良心不安!”
我看著她,嘴唇微抿,決定下一劑猛藥,“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她又是小臉一白。
我不再看她,別開臉,“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前世欠你人情罷了。本就是一錘子的交易,你來我往而已,何必苦苦糾纏?”
她臉色更白。
我稍微放軟了聲音,“我救你複活,你陪我三日,已經夠了。明天一早,綾羅會送你下山。”
“回去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什麼鬼君,什麼夕鬱,日後再與你無關。”
“你在雲落,我在靈山,從此山水不相逢,休要再來。”
她急,紅了眼圈兒,“不要!”
我拂袖,淡淡,“天色晚了,去睡吧。”
“我……”
她張了張嘴,我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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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時候,沒掉淚,可眼睛很紅很紅,像小兔子。
我朝她淡淡點頭,說了句“珍重”,便側臉看遠方雲海。
她終於啜泣出聲,掩了臉,跌跌撞撞地下山。
我苦笑,自己呢喃了一句,“再見。”
對麵岩石上,綾羅眼神複雜地看我,目光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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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沒料到,她竟會在半路之中,同綾羅交起手來。
不錯,我如今形體被拘,靈力又隻剩了一點點,著實沒有看到山下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本事,可是,她用的是我的靈力,那種熟悉的煞氣逼人的感覺,我還是熟稔的。
他們打得天地變色。升到半空之中,漸漸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裏。
我喊她名字,喊她小緋色,她統統不理。紅了一雙眼,身上依舊是那件破舊的衣衫,可出手狠辣得很,招招要將綾羅逼到死地。
綾羅一臉張皇地看著我,“鬼君!攔住她啊鬼君!”
我苦笑,我動彈不得,哪裏能攔?
她早已殺紅了眼,非要將綾羅製伏,非要帶我出這靈山。
阻止她再度入魔的,竟是天上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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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仙是個女子,相貌很美,眼神溫柔,看起來倒不像是壞人。
她騰著雲,懸在半空之中,以慈悲的眼神看著我,也看著被靈符製住身子、不甘地微微喘息的小緋色的臉。
她嗓音空靈,柔美,“我是綺羅。”
我怔了一下。
好熟悉的名字。
綾羅低聲,“我妹妹。當年的小仙,如今……天帝新晉的寵姬。”
我狠狠一呆。
綺羅以廣袖掩唇,望著我微笑,“鬼君不記得我了?當年你曾救過我,真是貴人多忘事。”
這話題似乎和綾羅說過,我不記得就是不記得,懶得同她寒暄,遂沉默不言。
她竟不覺得冷場,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綺羅早就敬佩鬼君為人,後來聽聞鬼君因心上人犯事,特意求了天帝派我哥哥來伺候您。”
我客套,“多謝。”
她掩唇,“你要謝我的,還在後頭。”
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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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不再看我,而是俯首,盯著小緋色,依舊是那股子柔美的聲音,卻無端帶了幾分端莊威嚴的味道,“攻擊天神,你可知罪?”
小緋色抬起臉,嘴角有血,眼神不甘,“是你們斷案不公!何必為難他,有事來找我清算!”
“為了他……”綺羅微笑,“你不怕死?”
“怕死我就不會來!”
綺羅沉吟片刻,微笑點頭,“那好,我便成全你。”
說著話,抬起一隻手來。她隨手一點,小緋色頓時倒地。
我失聲,卻已是不及,“住手!”
她抬眼,“怎麼?”
我冷著一張臉,“她是為了我,要罰就衝我來!”
綺羅盯著我看了半晌,忽地莞爾,眨眼,“誰說我要罰她?”
我一怔。
她掩唇嬌笑,“她隻是昏了。”頓了頓,又是一句,“鬼君是綺羅的救命恩人,她是鬼君的心上人,我怎會傷她?”
“那……”
她朝我眨眼,“我是幫你們的。”
我愣。
她歪了歪頭,眼睛望著我,想了半日,出聲,“若想日日在一起,你這受了十道天雷又沒了靈力的身子……怕是不能留了。”
我麵色不動。
她主動為我解釋,“你如今沒了靈力,等於是凡體肉身,幾十年後便要沒的。”
“所以?”
“所以你不可能一直陪她。”她洞若觀火地笑,“你曾約定要與她同生共死……怕是不能夠了。”
我眉眼深深看她,“你有辦法?”
她不點頭,也不否認,隻是問,“倘若將你的靈魂寄存到一樣東西裏,鬼君希望是什麼?”
我終於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一句,“你這麼做,天帝那裏……”
她笑,渾不在意,“怕什麼。綺羅本事不高,卻擅長一樣。”
“什麼?”
“枕邊風。”
我莞爾。
她笑,“我既然來了,自然有保自己與你們都安然無事的能力。”
我抿唇,良久後,點了點頭。
綺羅催促,“鬼君想一想吧,我時間不多。”
我盯著伏在地上、那個昏迷過去的瘦弱女子。
“我的靈魂寄存在裏頭,還能出來?”
“自然。”
“能說話,也能被看見?”
綺羅想了想,保證,“我讓你被她看見就是。隻是……”她羞澀一笑。
“怎麼?”
她紅了紅臉,似乎猶豫,片刻後,卻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你能抱她,能陪她說話,卻不能……做逾矩的事。”
我默。
這個天上的帝妃很彪悍。
綺羅催我,“可想好了?”
“不用想了。”我盯著她的指尖。
“要用什麼?”
“指環。”
我盯著她昏迷的臉,緩緩地笑,“把我存在她的指環裏,要再也摘不下來。”
“這樣,不管她去哪兒,我永遠都在。”
綺羅先是怔了一怔,下一秒,了然,她結成手印,笑,“好。”
恍若微風拂過,我隻覺,原本被捆仙鏈控製的沉重的身子,漸漸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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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她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指環,樸實無華,卻也素雅美觀。
我不時會飄出來。
承蒙綺羅幫助,依舊是我往日那張俊美的臉孔,依舊是高大的身材,依舊是嬉笑痞痞的姿態。
我第一次出來,著實把已然被送回雲落城的小緋色嚇了一大跳。
漸漸地,她適應了起來。
這世上,唯獨能看到我的,就是她。可她居然沒瞞蕭惜遇,竟把此事也告訴了他。
我惱,一整天都沒出來陪她玩。
蕭惜遇竟然比我還要惱,他嚐試了好幾次,試圖將我從她手指上摘下來。
用他的原話說,他討厭別的男人比他還要親近他老婆。
可他摘不下來。
我覺得好爽。
隻是,後來,他漸漸接受了我的存在。
為什麼?
因為他故意當著我的麵親她,抱她,還摟著她睡。
氣死我也!
隻是……
風會變,雲會變,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當然,不能親,隻能抱……
真他媽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