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沉思,縈繞在我腦海之中的,是我說出那句“我要接走她”時,祁清殤那一臉雪白的顏色。
那個時候,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一直沒有說話。等到我幾乎要坐不住了時,他終於有了反應,卻是近乎無措地笑了一下。
“好……”他低垂著眼睫,笑得有些倉皇,“聽憑她的選擇,我絕不阻攔的。”
他沒說“朕”,說的是“我”。
我與祁清殤相識的時間不短了,他這人雖然冷,但是向來說話算話。
他不會騙我的。
可他不會阻攔,萌妞的心裏覺得最好的,卻是他。
懷裏,萌寶支起小身子,奶聲奶氣地問我,“娘親不開心嗎?”
我疲倦極了,卻努力撐出一抹笑,搖頭。
他不依,仰臉親親我下巴,聲音略微有些怯,“那……是萌寶逗那個小丫頭,娘親不喜歡嗎?”
“沒呢。”
我脫口回答,然後覺得不對勁,低頭看他,“但是你那麼欺負妹妹,是不對的。”
萌寶癟嘴,“她又不是我妹妹。”
“如果是呢?”
萌寶呆了一下。
他皺起眉毛,小腦瓜明顯不夠用了。
我歎了口氣,正要說話,突然見萌寶垮了臉,摟緊我的手臂,小臉埋在我的胸口,低低地說,“她不是我妹妹,她是西祁的小公主……”
“我妹妹丟了。”
他的這幾句話,明明稚嫩,卻又憂傷極了。
連萌寶尚且如此……
我立刻就閉上了眼,生怕眼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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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邸,蕭惜遇也恰恰剛回來,聽聞我進宮的事,正要去找我。
迎麵遇到,我疲倦地朝他笑了一下,他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俊容一斂,什麼都沒說,抬手擁住了我。
回到府邸裏,萌寶被冷翠哄去玩了,我告訴蕭惜遇,“她過得很好。”
蕭惜遇默了一默,摟緊我,“她不肯回來?”
我沉默。
蕭惜遇微抿唇角,“她不認得你了?”
“……嗯。”
我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小小聲地說,“她如今最喜歡的,是她的皇爹爹。我,我該怎麼做?”
是啊。我該怎麼做。
眼看著她那麼幸福快樂,眼看著她那麼天真無邪,眼看著她那麼那麼依賴自己的皇爹爹,我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告訴她,你和你的皇爹爹沒有任何關係,你隻是被他撿來的嗎?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娘親,在我缺席的那一年間,祁清殤給了她愛,給了她關懷,我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突然將實情告訴她,會不會讓所有那些支撐她快樂的東西……
轟然倒塌。
我害怕。
我的顫抖,蕭惜遇察覺到了。
他摟緊我,沉默良久,輕柔地說。
“知道她好,你我也就安心了。”
“此事可以從長計議,我們……”
“先把小寶找到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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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宋小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為了這件事,我不止一次往皇宮裏跑,可祁清殤像是在避著我似的,再也沒有見過我。
蕭惜遇自打到了西祁,就被不知道從哪裏隱居了許久突然冒出來的雲落遺老纏上了,他日日除了要被複國大計洗腦洗耳,還要計劃著尋回碧落公主遺骸的事情,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明知道祁清殤知道萌妞和宋小寶的事,為了替他分憂,我主動表態,這件事全權交給我——可足足四五天下來,我都愣是沒能見著祁清殤的麵兒。
真的不是我無能,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西祁的靖王爺,不再住宮外的靖王府,他是九五之尊,想要見他一麵,並不是說見就能見到的。
更何況,我懷疑……他是在故意躲著我。
他是怕,我重提接走萌妞的事吧。
我的懷疑,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但凡是我進宮,暢行無阻,可是我絕對見不著祁清殤的麵兒。
他不是在忙,就是在議事,要麼就是剛剛睡下了。
他既然這麼忙,忙到沒時間見我一麵,按理說,應該是絕對無暇再顧及我的事情的——可是他偏偏做了。
就在我回到西祁的第三日,祁清殤根本不曾同我商議,直接下了一道聖旨:賜我宅邸一座,恢複公主身份。
聖旨昭告天下之時,所有人都知道了:哦,西祁的前青檸公主,居然還活著。
君無戲言,不容忤逆,我毫無反抗之力,重新做回了我的公主殿下。
聖旨到達那日,祁清殤托傳旨太監遞來一句話:在朕心中,你永遠是公主殿下。
這話說得簡單,直白,隻給我一個人聽的。
可我不明白。
他想要說給聽的,究竟是我,還是我靈魂一部分的那個……公主殿下。
那一天,這句話,傳旨太監是單獨同我說的,蕭惜遇不依,死活纏著我,逼我將這話說給他聽了。
他聽完之後,臉色沉了好久,咬牙切齒地說,“自然是說她!隻能是說她!你是也是我雲落的儲君妃子,什麼公主殿下!”
小魚魚炸毛了,我隻好哄他,“是的,是的。我是你說這個,不是他說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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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景陽王朝和大魏國,開戰了。
導火索似乎是兩國邦交之中的一件小事,可我明白,真正的根源,勢必是魏淩辭替我出氣,扮景瓔珞出醜一事。
而大魏率軍的統領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殿下。
我在西祁坐不住了。
久久查不到宋小寶的行蹤,我一直都度日如年,如今又聽聞景陽和大魏開戰,且加上傳聞中說景陽王朝放出話來破釜沉舟也誓死要活捉魏國太子,我就愈發地坐不住了。
我苦求蕭惜遇三日,我說我要去幫魏淩辭,足足三日,他一直不曾答應。
我無奈,便去了皇宮,在禦書房外跪了五個時辰,懇求祁清殤借我兵力。
他不同意。
我想要孤身前往,有蕭惜遇嚴密看著,此路不通;可我哀求他們,他們隻說戰場危險,又偏偏不許。
兩廂僵持了足足四日,戰局一日比一日凶險,膠著,可蕭惜遇和祁清殤,自始至終不曾有鬆動的意思。直到——
宋小寶的行蹤,終於被查到了。
蕭惜遇的消息,和祁清殤的消息,幾乎是一同抵達的——宋小寶不在別處,就在景陽王朝的,公主殿下手裏。
確切地說,是在景陽和大魏火熱交戰的……戰場之上。
景陽王朝一張麵紗籠了麵容的公主殿下端坐城樓之上,一旁,劍尖上挑著一根衣帶,帶子上綁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瓔珞公主命人朝城下喊話:若想保祁青檸兒子不死,她要大魏太子殿下魏淩辭,主動認輸,任她處置。
聽聞這個消息,我一雙眸子,登時氣得血紅血紅。
宋小寶。
我兒子。
我找了那麼那麼久的兒子,我以為在祁清殤手裏,我一直在皇宮內苦苦哀求他給我見一麵的兒子,居然,是在景瓔珞的手裏。
景瓔珞把他藏得如此之好,蕭惜遇的人查不到,祁清殤的人查不到,若不是她拿出他做擋箭牌,威脅大魏太子殿下,恐怕我們,會一直,一直被蒙在鼓裏。
她把我們,好一番戲弄。
我曾說過,若她不再惹我,我必定不會去惹她,可現如今,再一次,是她來犯我,而且……
是逆鱗之舉。
我饒她不得。
我進了皇宮,跪在地上,膝行至祁清殤的麵前,我對他說,“給我十萬兵力。”
他麵容冷靜,一點都不詫異,隻俊容嚴肅,“戰場無情。”
我看著他,隻是重複,“給我十萬兵力。”
他靜靜看我,許久許久,終於,喟歎一聲,“好。”
我抬臉看他,眸帶感激。
他踱過來,抬手想要摸我頭頂,卻頓了住,居高臨下望著我,眼神深深淺淺,似憂傷,似關切,又似欣賞,他就那麼看了我許久許久,最終說了句。
“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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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宋小寶下落的事,祁清殤沒有特意對我解釋。
可是我明白的。
他當年隻是救了萌妞,並未見到另一個孩子,但他不告訴我,是不想,讓我絕望,讓我傷心。
他和蕭惜遇一樣,一直都在秘密尋覓。
難怪,他會一直躲著我了。
臨行之時,我去看了萌妞一次,她纏著我叫宋宋姑姑時,我眼眶一酸,摸了摸她的發頂。
我鄭重其事地說,“若我回不來了,你……好生跟著你皇爹爹。”
這話,惹得小公主皺了皺眉,百思不得其解。
我沒等她明白,俯身吻了吻她的額,轉身落荒而逃一般地急速離去。
我怕被削減了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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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青檸公主之名,領著十萬西祁兵士,浩浩蕩蕩殺至大魏與景陽交戰之所。蕭惜遇欲以身代我,被我冷笑著製止。
這是我和景瓔珞之間的恩怨,我要親手了結。
景瓔珞,你敢傷了魏淩辭,或者傷了我兒子,我放你血,扒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