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腳步聲和女人的哭喊聲就像是跗骨之蛆,在耳邊縈繞不散,奶娘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推進了花叢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洞裏麵。這個地方時專門用來夏天儲存冰塊用的,內宅裏麵不方便外麵的粗使下人進來,因此才有個這個隱秘的地窖,在冬天的時候儲存些冰塊,方便著夏天隨時取用。
透過灌木的縫隙,顧直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一群凶惡的士兵推搡著,幾個穿著猩紅袍子的官兒袖手站園院子裏,眼裏閃著可怕的光,就像是嗜血的狼看見了肥妹的獵物。母親披頭散發的衝過來,往日在母親身邊的丫頭們被粗魯的士兵拖走了,尖利絕望的聲音回蕩在院子裏。
父親一臉的灰白之色,眼裏失去了生氣。忽然那個官員說了句什麼,接下來顧直的眼前就被血腥占滿了。
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頭上全是冷汗。顧直無力靠在床頭,窗外月光靜靜地流瀉進來,他鎮定了下自己,告訴自己這不是十五年前,那些隻是自己的噩夢罷了。再無睡意,顧直幹脆翻身起來,披著件衣服到院子裏散散。一陣清風吹來,帶來了桂花的香氣。顧直知道,鄉試就要放榜了。若是自己能中了鄉試,很快就要告辭恩師到京城趕考了。
“是誰在那邊?可是阿難?”顧直聞言轉過身去,月光下一個儒雅的中年人正含笑看著他。“老師,學生打攪老師了。這個時候怎麼老師才回來?”顧直擔心的看著眼前的人。若不是恩師,怕是自己早已經死於道邊的溝壑之中了。
“我剛得了消息,你高中了解元。可喜可賀,你的父母在天有靈,知道你能如此爭氣,也是欣慰的。”這是揚州鹽政衙門,來人正是皇上欽點的鹽政林如海。上一年林如海的嫡妻離世,林如海把唯一的女兒送到了外祖家,如今偌大的鹽政衙門隻剩下了林如海一個人形影相吊。前幾個月,林如海最得意的學生顧直從山上下來,林如海才不覺得那麼孤單了。可是自己這個學生,眼看著又要上京趕考,那個時候自己又該是一個人煢煢孑立,林如海不由得歎口氣。
“我能有今天都是老師悉心教導,更不用說若不是當年——我隻怕是早就成了一抔黃土了。老師一個人在這裏要應付那些鹽商,上上下下多少眼盯著這個鹽政的肥缺。他們都以為鹽政是個天下第一的肥缺,可是卻不知道鹽政連年虧損。老師在這個位子上真是難為。為什麼還要把師妹送到京城去,那個地方雖然是她的外祖家不錯,可是世界上從來不缺勢利小人,尤其是那裏——老師還是早些把師妹接回來。我這次上京城去,老師有什麼要辦的事情就交給我。我知道老師也有自己的難處,我一定能叫他們甘心情願的把師妹送回來!”在顧直的印象裏,師妹還是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這些年不見也不知道她長成什麼樣子了,還記得不記得自己這個背著她去山上采花的阿難哥哥呢?
林如海看著月光下的愛徒,提起來掌上明珠林如海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這個丫頭臨走的時候還念叨著為什麼你不來送她。別處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父母身邊隨意。隻是我的處境你明白,皇上點了我的鹽政就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也是為了查清楚他們在江南撈了多少錢。何苦叫玉兒跟著我擔驚受怕,她在京城,想來嶽母也不會虧待了她。至於那些紛擾,就當著是曆練罷了。你到京城去,我有些話要囑咐你,我知道你心裏什麼打算,我也不能勸你放棄,殺父之仇,滅家之恨——可是你不莽撞!”林如海握住了顧直的手,眼光看著遠處,回憶起來當年的事情。
“你父親當年是內閣大學士,位列中樞,深得皇上信任,眼看著就是下一任的內閣首輔。誰知卻被那幾個奸詐小人給構陷了。你看看當年那些人,一個個身在高位。”林如海眉頭蹙起,語氣越發的低沉:“我那個時候也不過是剛入翰林院一個庶吉士,雖然是世家子弟,你也知道的,林家家訓一向是不結黨,不營私,一心為國的。我倒是成了不合時宜了。被同僚排擠,也在情理之中。倒是你父親——我不相信,他是那樣貪贓,隱私結黨的人。那些罪名我一個也不相信。不過我到今天還有個疑問——”
顧直盯著林如海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老師有什麼話隻管說,我那個時候雖然年紀小,但是隻要我知道的就一定知無不言。”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對著顧直說:“你父親的罪名也不過是結黨營私,貪贓受賄罷了,在戶部任上有了虧空。其實這些罪名都不是殺頭的大罪,也不過是折變家補上了虧空,結黨這個事情隻要別人不承認,也是個沒法說的事情。怎麼你父親就——”林如海歎息一聲,對著顧直說:“可憐你小小年紀成了孤兒,本來你也是個世家大族出身的孩子。你的父親不說了,你的母親和當今皇後是親姐妹。你外家也是名門,她就是帶著你回娘家也是好的。何至於這樣。隱姓埋名,飽受苦楚,當年若不是我遇見了你,你那個時候有個好歹了怎麼好?”顧直的父親顧愷是南陽顧家之後,祖上出了好幾位名儒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