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蠻眼饞這酒很久,可惜往年讓小廝來買,通常十回裏隻能買到一回,旁的酒水雖不差,可到底梨花白更趁她心意。
劉軒忍不住笑了出來:“二娘子果真與旁人不同。”
“馮三,去酒窖取兩壇子梨花白來。”
蘇令蠻笑得牙不見眼,剛剛的豪邁之氣在她胖乎乎的臉型身材下,頓時漏了氣,跟鄉野土丫頭似得:“多謝!”
劉軒將字小心收好,一邊走一邊擺手道:“蘇二娘子若是有時間,可去城西外三十裏處看一看。”
蘇令蠻感覺到耳熟,“莫非小劉掌櫃是說麇穀居士?”
她並不意外。
小劉掌櫃能打聽到麇穀居士的下落,並不稀奇,畢竟開酒樓的素來耳目靈通。可奇就奇在,這劉軒會指點她去見麇穀居士,可是看出她身上不妥?
劉軒的青色衣擺很快便消失在了樓道轉角,蘇令蠻三步並作兩步一把抓住他袖子:“你都知曉些什麼?”
“劉某不過是猜測一二。”劉軒抽回手:“蘇二娘子,世上奇人千千萬,沒甚稀奇。劉某額外再贈你一句話,麇穀居士好酒。”
蘇令蠻不過一個愣神的功夫,劉軒已經消失不見。
她怔怔站了會才蹬蹬蹬下了樓。跑堂馮三在門口等著,見她出來,殷勤地幫她將兩壇子密封好的梨花白送到了馬車上。
“二娘子小心。”
馮三發覺剛剛戰鬥力比鬥雞還甚的蘇二娘子此時恍恍惚惚的,忍不住開頭提醒了下。
小八跳下馬車,將二娘子一並扶上車,馬車便“得得得”地往蘇府趕,等到得蘇府門口,天色已然大暗。
天上星鬥漫天,一輪圓月高掛,蘇令蠻這才恍然發覺——今日正是正月十五,本該闔家團圓的日子。
可惜……
她心中發苦,夜色淒清,唯有小八的木屐在她身後有規律地作響。
蘇令蠻匆匆去了趟正院,發覺阿娘已經沉沉睡去,不再打擾,略囑咐了鄭媽媽幾句,就準備回攬月居。
早間青石路上的積雪經了一個白天,已經化去成為沁涼的雪水,路麵濕漉漉的一層,寒意一陣陣地從腳底浸入體內,便是大麾也完全遮擋不住,蘇令蠻又忍不住攏了攏大麾。
攬月居赫然在望,巧心提著一盞宮燈不住地翹首往外盼,待看到兩人趕來,才鬆了口氣:“二娘子,怎這般晚回?”
走到近前,才發覺蘇令蠻麵色蒼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念叨道:“二娘子,你大病初愈,往後有事竟可吩咐奴婢,奴婢幫您去辦。”
蘇令蠻知道巧心不過是擔憂,笑道:“好了,別磨磨唧唧的,進去吧。”
巧心一邊引著蘇令蠻入內室,一邊朝門口吩咐:“小刀,速去提兩桶熱水來給娘子泡一泡,去去寒。”
蘇令蠻解下大麾放到屏風上,巧心這才發覺她渾身狼狽,連裙擺都撕裂了一大塊,手心小腿,被細小的木刺所傷,露出斑斑的痕跡。
“娘子,你這是……”
蘇令蠻坐下,為自己斟了杯熱茶,狠狠灌了口,感覺到發僵的身體回暖,才道:“無妨,小事一樁。”
巧心留意到屏風上掛著的大麾皮毛溜光水滑,一色都找不出一絲雜毛來,每一絲毛尖都透著光澤,一看便所耗不菲;對這明顯是男人的大麾,她忍住沒問,隻到廂房取了常備樣品來為蘇令蠻受傷的地方塗抹。
往年她禦馬齊射亦常有磕磕碰碰之時,也沒見這大麵積的傷痕,巧心一邊幫她拔刺,一邊塗著藥,眼淚便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蘇令蠻看得好笑:“巧心,我這挨疼的都不哭,你哭什麼?”
“正因為娘子總喜歡硬挺著,奴婢才忍不住為娘子哭。”巧心抹了把淚,哽咽著道。
蘇令蠻伸手撫了撫巧心的發頂,歎道:“你啊……”
常說父母親緣大過天,可在她看來,還不如這常隨身側的丫鬟。
小八指揮著小刀和小劍將淨桶灌滿,待水溫合適,便轉過屏風來:“娘子身上有傷口,泡澡是不能了,不如便站著熏一熏熱氣,擦一擦身便罷?”
蘇令蠻渾身不得勁:“不成,還是泡一泡舒坦。”
巧心與小八哄孩子似的:“二娘子,莫耍脾氣了,等你傷口結了痂,想泡多久便多久,啊?”
看著二娘子明明受用又忍不住笑意的眼神,巧心暗地裏歎了口氣,二娘子這麼好,一根腸子通到底,直率又溫柔,從來都刀子嘴豆腐心,怎麼旁人就看不到?
一副皮囊而已,就這般重要?
蘇令蠻累了一天,略進了點粥水,擦了擦身,便一頭倒下了。
巧心將青絲花燈罩將銅燈滅了,細心地在外間留了一盞幽暗的小燈,才躡步走了出去,一個人睡在外間的小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忽兒想到二娘子的未來,一忽兒又想到定州城裏那等人落井下石的嘴臉,漸漸也就睡著了。
蘇令蠻半夜被餓醒了。
她一連躺了三日,白天又隻進了些稀粥,本是不抗餓,何況在平日她一頓都需進常人三頓的量——
此時被腹間咕嚕咕嚕的翻攪攪弄得完全睡不著,餓得心直發慌,憋了會實在憋不住,忍不住掀被起床。
巧心睡在外間,迷迷糊糊地問:“娘子可是渴了?”
蘇令蠻揮揮手,意識到她看不見,悶悶道:“無妨,你且睡著。”摸黑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壺內茶水還有些餘溫,她餓得什麼也顧不得,手抖著就往下狠狠灌了一大口。
桌上還擺著阿娘早間拿來的什錦糕,過了一日,仍然透出什錦糕特有的香甜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