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草蛇灰線(2 / 3)

抄手遊廊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積雪將路堵住了,小院內,有幾個仆役拿著簸箕在掃雪。蘇令蠻一時沒說話。

“二娘子叫老奴來,不知所為何事?”

鄭媽媽看蘇令蠻臉色凝重,不由也端起了肅麵。

“鄭媽媽對我六歲那年之事,還記得多少?”

“六歲那年……”鄭媽媽敲了敲腦袋,突然一拍額道,“當時二娘子生了場大病,過了許久才好。”

這事,她記得真真切切的,畢竟她奶了二娘子有一整年,雖後來被吳氏調回身邊,但對二娘子總比對旁人多了幾分關心。

“鄭媽媽可記得,是什麼病?”

“這老奴就不清楚了,那些大夫說的天花亂墜,文縐縐的,實在是記不住。不過大約是風寒引起的……”鄭媽媽說道這個,還有些憤憤,“當年若不是大娘子帶二娘子去花園池子邊玩耍,兩人一同落入了池中,二娘子也不會吃這個苦!”

“池子?你是說,我當時與大姐姐一同落入了池子,風寒入體,最後一直不見好?”蘇令蠻搖頭不解,她怎一點記憶都沒有?

“當時二娘子被嚇壞了,日日做噩夢,若非大娘子也一起掉進了池子,一番責罰必是少不了的!”鄭媽媽歎了口氣,“大娘子當時也不過大你一歲罷了。”

不過大娘子身體康健,第二日就活蹦亂跳了。就是苦了自家二娘子,活生生受了許久的罪。

“那個給了阿娘偏方的遊方郎中,如今可還能尋到?”

鄭媽媽疑惑道,“二娘子要尋那遊方郎中作甚?”

“鄭媽媽,”蘇令蠻嬌道,“這你就別管了,隻需告訴阿蠻,可還能尋得?”

“當日上香,是花媽媽陪著去的,”鄭媽媽搖頭道,“聽夫人說,尋到那遊方郎中亦是機緣巧合,哪裏還能碰上第二回的?若非當日你大姐姐機靈留下了那郎中,恐怕你這病啊,不知何時才能好呢。”

怎麼哪兒都有她?——蘇令蠻不免嘀咕了聲。

“阿娘上香,與大姐姐有甚關係,怎麼就說大姐姐機靈了?”

說完便朝著高台邊或坐或站的國子監廩生抱了抱拳道:“諸位受明昭先生所召,為大梁國作輿圖,本是利國利民之大事,我東望酒樓也無旁的相送,便一人贈上一壇梨花白,敬請笑納。”

梨花白是東望酒樓出了名的純釀,每年量產不過百餘壇,這麼一下次出去了十三壇,小掌櫃亦算是大手筆了。至於三樓的酒,定州城裏並無人嚐過,便也不知了。

班霖的臉色這才好看了許多,抱拳道:“多謝掌櫃。”

定州太守程誌遠見比試了結,亦帶著一群幕僚手下走上前,與班霖為首的一眾國子監廩生搭訕,蘇令蠻蘇令嫻等人頓時被撇在了一邊,蘇令嫻巴不得如此,俯身撿起惟帽重新帶起:“弄琴,我們走。”

吳鎮立時追了上去。

眾人見再無好戲可看,便也三三兩兩地下樓,臉上還帶著興奮的餘波,有一些談興正濃,順勢叫跑堂上些好酒好菜,吃喝了起來。

劉軒看了一眼杵在台下安靜站著的蘇令蠻:“你不追?”

“追什麼?”蘇令蠻抬頭看了他一眼,劉軒這才發覺,蘇二娘子不過十四的花苞年紀,本該天真爛漫,卻渾身裹了一層硬刺,說話嗆人得很:“色令智昏之輩,追來何用?”

他素來講究與人為善,聞言不讚同道:“少年慕艾是天經地義之事,蘇二娘子又何必如此刻薄?”

蘇令蠻忍不住揪緊了身上的大麾,若換做旁人,她許是會懟上幾句,但思及剛剛那玄衣郎君與他有說有笑的場景,便忍住了:

“刀沒砍在身上,自然是不疼。若小劉掌櫃換作是我,該當如何?”

劉軒語塞,半晌才搖頭笑了:“蘇二娘子此言在理,世人多是苛以待人,寬以待己。”他自己不過是個看客,自然不能理解她的處境。

酒樓耳目最是靈通,不過幾個來回,他已將來龍去脈理得一清二楚。

“我大姐姐果是用了旁人的詩詞?”蘇令蠻這話問得很輕。

“何必執著於此?”劉軒諱莫如深。

蘇令蠻這才發覺自己逾距了。

世人打交道最忌諱交淺言深,沒料到她今日也犯了這個錯誤,忙福了福身道:“對不住,是我想岔了。”

“沒想到蘇二娘子與傳聞中的大不相同。”有禮有節,不一味蠻纏。

幾句話時間,酒樓的跑堂們已經將白壁掛屏重新立到原處,除卻左邊有一道不甚明顯的裂縫外,乍一看倒是絲毫無損。

另一邊,廩生們已經隨著太守入了牡丹苑。剛剛還濟濟一堂的二樓,此時隻剩下食客小聲絮談的聲音。

蘇令蠻攏了攏玄色大麾,發覺便是這大麾,亦仿佛沾了那人身上的涼氣,一點人味兒都沒有。手心、腳上窸窸窣窣地隱痛,可她仿佛感覺不到似的:

“傳聞有一點倒是說準了的。我蘇令蠻絕不肯輕易吃虧。”

劉軒聞言淡淡一笑,這麼一笑出來,蘇令蠻才發覺他竟然有兩個小酒窩,看著極可親。

他跳上台去,從白壁掛屏上取了一副詩文下來,正是蘇令蠻所作,行文肆恣,狂放不羈。重墨落下的每一個字都張牙舞爪地仿佛要從紙上跳出來,他凝視了會才讚歎道:

“以字觀人,軒以前倒不知,蘇二娘子竟然是這般一個妙人。”

蘇令蠻第一回被人用“妙”字形容,感到十分新奇,一揮手作豪邁狀:“小劉掌櫃既喜歡這字,便贈予你了。”

“當真?”

“千真萬確。隻小劉掌櫃若舍得,便多贈與我幾壇梨花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