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軒這日難得貓在東望酒樓沒出門, 在二樓靠著軒窗喝著小酒消磨大好時光,卻聽樓梯口蹬蹬蹬一陣腳步聲,上來一行鐵胄勁旅,他“嘿”地一聲就站了起來:
“清微,這大好辰光不在你大營裏呆著,來我酒樓作甚?”
一邊擺手示意其他客人繼續小酌,無須驚慌。
莫旌領著幾人分開落座, 隻眉目間時不時掠過的警惕, 呼喝飲酒聲已全然看不出剛剛的煞氣了。
楊廷理也未理,腳尖一錯, 食客們還未反應過來,人已如鴻雁驚影,一襲深色玄衣便落到了三樓之上。劉軒頭疼地歎了一聲,眼見玄衣一個轉身消失在了門後,袖子已經被一位好奇的食客揪住了:
“小劉掌櫃的, 那人是誰?怎也能上得了你三樓?”
待小劉掌櫃的充分發揮其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食客們相信這是一深藏不露的高人再轉而上去之時,楊廷已經摘了帷帽一身寢衣的懶靠在東廂房之內,拿了塤在手中摩挲。
“說吧, 今日又是誰惹得我們岫雲楊郎不快了?”
楊廷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並無。”
“就我還不了解你?”劉軒冷不丁翻了個白眼,楊廷這人臭毛病尤其多, 心高氣傲, 高興時冷臉, 不高興時亦冷臉, 從小一副死人樣,可親近之人還是能辨出一些細微的區別的——
就此時,他很能感覺到,楊廷這傲慢的不可一世的美郎君他,不高興了。
“誰惹著你了?”通常越是心高氣傲之人,越懶得生閑氣,畢竟——那些個凡夫俗子可惹不得他一顧。於是劉軒對能挑起楊廷情緒之人越發好奇了。
楊廷斜了他一眼,沒答他,隻問:“渾刀酒可還有?”
“要酒沒有,要命倒是有一條,我說清微,”劉軒環胸靠在門板上:“怎麼回事?我劉某人認識的清微可不是那借酒消愁之人,先容我猜猜,可是那姓鍾的惹你了?”
楊廷挑起眉,翻了個身,拿屁股對著他。劉軒又“嘿”了一聲:“得!又你那臭脾氣!既然姓鍾的你看不上,那就是蘇家的胖娘子了?”
空氣突然安靜。
“她變瘦了。”半晌,楊廷突然道,正當劉軒挑眉欲捉著細問一番,他翻身坐起,將寢衣係帶攏攏嚴實,直接來到窗前的長案上,羊毫落紙,不一會便寫就了滿滿兩張,劉軒懵懵懂懂地接來,嘴賤地問了句:“可是給蘇二小娘的情信?”
楊廷麵無表情:“常言道,仁者看山,智者樂水,你劉軒鎮日裏思淫邪,可是那常人說的淫者見淫?”
劉軒怒目金剛,“呸”了一聲:“男女情愛,哪裏算得淫邪?本郎君這叫忠於本欲,”思無邪”!若非怕你從小旱久了不中用,我才沒那個閑心幫你張羅呢!”這一片好哥哥的心哎,操得沒完。
楊廷臉色立時黑如鍋底,羊毫一擲,撩起袍子飛起一腳便踹了出去,劉軒早有防備,被其滴溜溜一轉躲了過去,正要炫耀,耳後一陣冷風襲來,頭皮一涼,他摸頭哎喲一聲,發覺頭發絲少了一塊,跟瘌痢頭似的,哭也哭不出:“清微!你混蛋!”
楊廷冷冷地看著他,一雙眼冰晶似的,雪亮的劍鋒被他淩空一擲,重新插回了牆邊的劍鞘中。這一手亮得極漂亮,若非劉軒剛剛差點被剔個禿瓢,也忍不住叫好。
“我楊清微中不中用不重要,但我,”楊廷頓了頓,視線落到劉軒下身:“能讓你隨時不中用。”
劉軒隻覺身下一冷,立時夾緊了雙腿,險些沒跳起來,這下也不糾結腦袋了,舉起雙手道:“成成成!我不惹你!我投降,不說你與那蘇二娘子之事了,成不?”楊廷不置可否,劉軒頭大,將剛剛得的兩張紙重新攤開,一看之下登時愣了:“你要回去了?”
“春日宴後便回。”楊廷將羊毫重新列好,麵上情緒絲毫不露:“今日在城外抓了一撥人,鍾辛諒那邊經此一事不會再鬧事了,三郡已穩,我該回了。”
劉軒看著紙上條條暗樁,視線一凝,落到角落小的顯得心虛的幾字,笑了:“清微,既對蘇二娘子如此放心不下,為何不幹脆帶回京去,做一門姬妾還是使得的。”
楊廷向他投去淡淡一瞥,明明古井無波,卻直看得劉軒險些頭皮炸開,半晌才解釋:“近來鄂國公府恐有動作,信伯仍在蘇府,你且留意著些,若有需要,與暗樁一並護住信伯離開。”
劉軒麵色一凜,點頭應了,將紙張疊好,小心收入袖袋,卻聽楊廷語氣清淡,仿佛接下來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蘇阿蠻心性甚高,不致做人姬妾。我於她並無他意,此事往後不必再提。”
鄭重的囑咐讓劉軒一愣,抬頭看去,卻見楊廷麵色淺淡,落日溫柔的餘光透過半開的窗口,在他麵上留下一片瑰麗的倒影,目光隱隱綽綽,悠遠得看不真切。劉軒歎了口氣:“清微,世間之事,不可一概而論,也不可以偏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