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會懷疑他呢?那時心中暗暗嗤笑自己,三年而已,他不會忘了她,他還是接她回來了。他對孟卿雲隻是一時迷惑,一個容色尚可的庶子罷了,怎麼比得上他們從小的情意?
幼時看戲,台子上舉案齊眉、悲歡離合,她軟糯的小手被他牽著,白團子般的小臉費勁地仰起來看他,話音軟乎溫熱:“戎哥哥、新娘子……”
他垂首一笑,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好,以後讓玉兒當戎哥哥的新娘子。”
他向來一諾千金,既然說了,一定會做到的。
她怎麼能懷疑他?
那夜他醉得不成樣子,她連新娘子的嬌羞都顧不得,和宮婢一起將他安置好,自己弄得一身狼狽。洗盡鉛華來到他身邊,摸著他的臉,他似是感覺到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嘟噥著什麼,忽地伸出手,將她拉到自己胸前。
手臂箍著她的肩膀,力氣大得不得了,容不得她有半點掙紮。他低下頭,吻就落下來,她終於聽清他在嘟噥什麼了。
“卿卿……”
卿卿?
他從沒這樣叫過她,可是這兩個字比“玉兒”更好聽,卿卿,卿卿,仿佛是最親近的人,唇齒開闔間旖旎一片。
她沒喝酒,可覺著自己也醉了。
那時怎麼沒想到,卿卿,卿卿,不是叫她呢。
胸口好像被白霜糊住,冷得她打了個寒顫,忙將那些過往拋開。側首瞧著窗外一點光,離天明還早得很,但怕是睡不著了。
既然沒有睡意,便也不為難自己,索性披了衣裳去瞧楠兒。下人對他倒還有幾分盡心,在屋外守著夜,她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屋,不驚動任何人。
孩子睡著,越發瘦得不成樣子。
難道是她的報應?逼宮奪位,都是她做的,要報應就報應在她身上呀,為什麼要連累無辜的孩兒?心裏一酸,就連那些回憶都沒能叫她落淚,偏偏這一刻控製不住,淚珠滑落。
戎哥哥還記得這一個孩子麼?原先聽說孟卿雲生了個女兒,她還抱著絲希望,但這幾日又從下人閑言中聽見,又生了個皇子。
他就這麼喜歡孟卿雲?抬她做皇後,讓她孕育子嗣。是誰不行呢,為什麼偏偏是孟卿雲?周氏讓她母親鬱鬱寡歡,還好有父親的寵愛,不至於受辱。可她沒有母親的福氣,沒能抓得住蕭戎的心。
如今他已兒女雙全,隻怕更不會想起她和楠兒。
她默默無言地在床沿坐下,輕輕摸著孩子的臉。
楠兒如今每日裏大半的時間都睡著,但今日不知為何,她的手碰上去孩子便醒了。
“父皇……”
她心裏難受,輕聲哄道:“楠兒……”
蕭楠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樣子有些害怕:“父皇,你怎麼還沒走……是楠兒不好,楠兒不該想當皇帝,父皇,你帶我回宮吧……”他病後昏沉,幾乎沒提起過別的,如今卻仿佛蕭戎就在眼前。
她心中一動,險些要將猜測說出口,然而看孩子迷糊的樣子,擦了擦淚,起身快步往外走。下人被這一下驚醒,揉著眼睛:“孟……”
她不管不顧,徑直往別莊大門而去,遠遠瞧見下人正在將門推上,她大叫:“等等!”下人被她嚇了一跳,反應不及,眨眼間她已經衝了出去。
外頭偌大的一片地遍植梨花,熙熙攘攘落了一地如雪。在月光照拂下顯得雪白的地麵上有三匹駿馬,馬上男子聞聲看向她,為首的那人身形都攏在暗色中,她偏偏就知道是他。
他終歸還是來找她了?他還是放不下她?
“戎哥哥!”她忍不住喊出來,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能猜到他的神情,他還是忘不了她,像當年一樣,親自來接她?然而思緒隻是那麼一頓,寂靜的夜中傳來一聲輕輕的“駕”,馬兒仰蹄,朝梨花深處跑去。
“戎哥哥!”她拚了命地喊,哭得嗓子都啞了地求,他還是沒有停下。
別莊裏湧出來四五個下人,又是拉又是求又是威脅,她再也追不了了。
他終歸還是失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