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勝卻、人間無數(1 / 2)

便勝卻、人間無數

便勝卻、人間無數

“回來了?”

他甫一進屋便聽到這麼一聲,立時打了個激靈,揚眉往前望去。

本該熟睡的人此刻一身衣裳完好,娉娉婷婷立在珠簾前,眉眼在月光下顯出幾絲溫柔,可眸底黑漆,不知是什麼情緒。

他愣了愣,忙彎出一抹笑,快步上前:“怎地起來了?”

她不說話,沉默越發讓人心驚膽戰,他喉嚨發幹,咽了口唾沫,有些無奈:“卿卿……”

“何必瞞著我?”她問,“我不會拴著你不許你去,也不會發脾氣,你為什麼瞞著我?”

她能這樣問,他其實是歡喜的。至少他清楚她在想什麼,不用害怕她百轉千回,可是……實話能說給女人聽嗎?

他這一猶豫,她眸色黑沉,冷冷勾了勾唇,徑直與他錯身而過。

“卿卿!”他嚇了一跳,連忙側身攥住她的手腕,細膩的肌膚摩擦著他的掌心,心裏略略安定:“我錯了。”

認錯認得快狠準,烏漆漆的眼珠子期期地望著她,好像一隻小狗。

她氣勢立時弱了些,然而仍是冷笑著:“你錯了?你哪裏錯了?”

“我哪裏都錯了。”他拍著胸脯發誓,“我隻是去看了看蕭楠,馬上就回來了,其它的……”

“我知道了,”她並不想知道別莊的事,打斷他的話,頓了頓,認真看著他的眼睛道:“阿戎,蕭楠是你的兒子,你去看他,我不會生氣的。”

真的?

心裏怎麼想不重要,麵上已經笑出來:“好,我以後不會再瞞你了。”

她容色稍霽,他忙將她抱在身前,輕聲軟語地哄著,沒一會兒她便乖了,任由他將人抱回床榻。他心裏發虛,於是便盡了力討好她,到最後興致上來,折騰得她不行,方一結束就沉沉睡去。

他將柔軟的發絲握在手裏,低頭碰了碰唇瓣,這才將提著的心放下。

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誠不欺我。

他並非有意瞞她,但蕭楠和好兒之間的事,是絕不能說給她聽。不管他對那個孩子抱著怎麼樣複雜的心思,然而一想到那蒼白脆弱的小孩子因為他的私心而纏綿病榻,始終覺得愧對。

雖然是因為玉兒造成了那一切,但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但若能夠重來,他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

“嗯……”她唇間呢噥,翻了個身,將臉埋進他胸口。

他寶貝似地抱著她,屋子裏暖融融,他出了一身汗,還是舍不得放開。睡意湧上來,下頜抵著她發頂,眼皮發重,但一闔上,眼前驀地浮現出玉兒哭喊著奔來的畫麵。

太陽穴隱隱作痛,他隱忍地揉了揉,將孟卿雲抱得緊了些。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實在是……太失望了吧。

他甚至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玉兒的樣子。

那年他還小,父皇讓他認了孟昭元做師傅,於是與孟府走動得很勤。

彼時玉兒才不過兩三個月大,白白嫩嫩,像年畫上的娃娃。可娃娃又哪有她漂亮?圓咕嚕的眼,粉粉的小嘴巴,蓮藕似的短手短腳,很招人疼。他沒有姐姐妹妹,乍然看見這麼討喜的小東西,連腳都邁不動,隻巴巴地攀在搖籃邊看著。

孟昭元自然樂見其成,甚至可以說,在那幾年裏,小小的女孩子,跟他比跟自己的父親還要親昵。他守著這枚小青梅,一點點看著她長大,溫柔俏皮、可愛體貼,又不失大氣端莊,這樣的女人多好,比他母妃更像一個妻子,值得人一生愛護。

直到後來……他心裏一軟,又低頭在孟卿雲發間親了親。

換做平日她必定醒了,可方才太累,隻是動了動便安靜下來。他胸腔溢滿滿足,又夾雜著些許憐惜。

見到卿卿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粗布衣裳簡單幹淨,白生生的小臉在陽光下有幾分倨傲,眼底卻是不知所措。小身板瘦得不行,好像風一吹就會飄起來,可神情堅韌,莫名讓他覺得——名士風骨。

對,真讓人詫異,她那麼小,那麼弱,可他竟覺得她很強。替她解圍算是舉手之勞,此後依舊陌路,直到從火場中將她救出。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那麼脆弱——昏迷的女孩子,眼角流出的淚將髒兮兮的小臉衝出兩道雪白,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袖子,扯了半天都扯不開。

她依賴他,信任他,甚至是——愛他。

和對玉兒不一樣,這個女孩子,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不一樣。他看著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一點點強大,看著她在自己身邊歡愉如俗世女子,看著她傷心難過,看著她繾綣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