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嬸她一個人到了那架子車近前,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像是黃土一般的粉末兒撒在了那架子車的四周,而後又掏出了一張靈符貼在了架子車的車板上麵。
忙完了這一切,她直起腰板,在袖口裏摸索了半天,似乎並沒有尋到想要的東西,於是扭臉衝著眾人道:“誰有火鐮?”
那時的農村能用上火柴的都是少數,愛抽煙的莊稼人都在懷裏揣個火鐮。火鐮其實是統稱,它包括三個部分,火石、火絨和鋼條。其中的火石快速碰撞摩擦生熱後,可以冒出火星,發熱引燃火絨或者煙草,因此點旱煙袋的時候常用。這個東西在平常百姓家較為常見,甚至在解放後的五六十年代,陝北和中原地區依舊使用。
不過,那僅僅是對於普通的農民。
我爺見六嬸詢問,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了火柴,遞給了六嬸。
火柴那個時候被人叫做“洋火”。因為早些時候是西洋引進來的,故此得名。雖然1879年的時候,佛山已經開設了火柴工廠。但慣用的叫法沒變,至少在我們這裏。與此類似名字的還有“洋車”,其實也就是自行車。不過我第一次見到“洋車”的時候,是發自真心的好奇,因為那個玩意兒與平日裏瞧見的那些帶軲轆的東西真的不太一樣。
其他拿出火鐮的人瞧見了我爺遞過去的“洋火”後,都知趣的又把東西別在腰裏。
六嬸道了聲謝後,熟練的用火柴點燃了新拿出來的三根香,而後迅速拎著那香繞著架子車走上了三圈。火紅的香頭被她這一走帶起的風吹的越發紅彤,看著像是三隻詭異的眼睛般。
也就在這個當口,隻見她之前撒“黃土”的地方居然慢悠悠的冒出了數股白煙。這煙奇怪的很,沒有火柴點燃後冒得煙那般的硫磺煙硝嗆人,也沒有灶台做飯後的香氣,它根本沒有味道。從外觀來看,縹緲至極,輕薄無形,與其說是煙,不如說是水氣,來的突然散的迅速。微風一吹便散的沒了蹤影。
眾人看得出奇,正琢磨那煙的時候,卻見六嬸居然張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那幹脆利落勁兒看得我都直覺得手疼。而她卻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彎腰在哪架子車上,以手當筆,畫畫點點,好一通忙活。
那如同鬼畫符般的鮮紅的圖案自然沒幾個人識得。不一會兒,六嬸“作畫”完畢。不過她絲毫沒有讓人欣賞的意思,突然再次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之前貼在架子車上麵的靈符,以此為火引,燒著了地上的枯草,隨即將整個架子車引燃了起來。
這架子車的木頭估計是幹燥的透徹了,一遇見火苗,就跟餓狗見了肉骨頭一般,呼的一聲膩歪在了一起。不多時,已經一團烈焰呈現在眾人眼前。
大家看著都不敢言語,倒也不為別的,而是那團烈火中的時不時竄出紫藍色的火苗和怪異的爆裂聲,讓看得讓人緊張萬分。好在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其他什麼異常情況發生。
如此一團火,足有半頓飯的功夫才把那架子車化為了黑乎乎的木炭。劈裏啪啦的斷裂聲終於像鬧鍾一般提醒到了憨子爹。
他愁眉苦臉的湊到六嬸跟前,說:“那個······仙姑······你瞅······這火也點了,燒的差不多了,咱們現在能快些去尋俺兒子不能啊,俺這真擔心······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別說俺了,她娘也活不下去了······”說著眼淚順著憨子爹的眼眶流了出來,在那張縱橫著褶皺的臉上肆意奔走。
六嬸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又看了那眼還未熄滅的火堆,終於開口說道:“你找兩個人看著這團火,勢必要把這堆木頭燒的幹淨。待火熄滅後,用馬尿淋三遍。而後把灰燼埋在正東方的村口處。這一點萬萬不可出錯。而且,你記住,在我們去尋找你兒子的過程中間,你家中牆上我貼的那個靈符絕對不可去動。你可讓你媳婦在家守著。”
憨子爹聽六嬸有要去找他兒子的意思,高興的一蹦老高,滿口應承著安排了兩個人留下看守火堆。然後四處張羅著鄉鄰準備搜尋他家兒子。
在農村,這鄉鄰之間隻要沒啥大的矛盾,基本上是一呼百應,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好歹見了麵都帶著輩分的稱呼,哪能見死不救呢。
我看著憨子家院門外一時間浩浩蕩蕩的尋人隊伍,突然不知怎麼得,想起了我爹出殯時候的場景。雖然那個時候我小的根本記不清楚多少事情,不過腦子裏總會有著當時畫麵的閃現。就好像日後我啃著難以下咽的窩窩頭總會懷念曾經的油餅一樣來的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