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舊事(1 / 2)

我叫王長順。我已經記不清我的名字是誰給起的了,不過從我這個名字可以看出,起名字的人,勢必過得不如我名字所期待的那樣順心如意,所以才將這個遙不可及的願望強加在了我的名諱之上。

我出生那一年,所在的這個國度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隻恨我當時是個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年紀,隻能幹瞪著眼睛看周圍的人嘰嘰喳喳的如同麻雀被蛇占了窩。若幹年後,當從我爺說起這事兒時,他那一副說不上是悲傷還是懷念的神情裏麵,終於知道,他說的那句“天塌了”是什麼意思。我爺指著他那一頭半長不長的頭發,如同一匹老馬被人突然剪斷了它引以為傲的尾巴一樣,氣呼呼的讓我明白了,那一年,一個叫做清朝的時代成了過往。

其實對於清朝的滅亡,我爺的留戀也僅僅是存在於一份情懷上麵。不過你讓他把這種比較虛無的玩意兒說出個子午寅卯來的時候,卻著實難為了他。按照我的想法,他隻是認為每日清晨起來,喝著下人準備好的茶水,吃著兩樣喜歡的糕點,然後換上體麵衣服在村裏鎮子裏來回轉悠那麼兩圈,見著其他財主鄉紳後拱個手,再悠哉悠哉的收個租子什麼的日子就是對清朝最大的懷念。

其實他若是仔細想想,這清朝完蛋了以後,他的租子是照樣收著,茶水和油餅糕點也沒耽誤,甚至連清朝時期隔三差五會嚴查的福壽膏如今也能瀟灑的繼續抽著。這份光景跟先前比,真的沒有太大的區別。

可是老人就是這樣,世道上的一些變換愣是想從身邊的屁大點兒的事兒上找到一點牽連,可是他尋摸了良久,發現能跟這世道扯上點關係的就是清朝完蛋那年出生的我。

於是,我爺有了一個新的愛好,就是抽完大煙後,叼著茶壺,看著光著腚兒的我,慢悠悠的說:你小子,命真硬啊,把大清朝給克死了。

人家都說命硬的人活得長,一般的小災小難都困不住這命硬的人。但同時,還有一個說法就是,命硬的人也克家人。

在後來的年頭裏麵我從一個老和尚那聽來這麼一句話,他說人是經不住念叨的。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你一天到晚總是說一個人怎麼怎麼樣的時候,往往那個人就會成為你念叨的那個樣子。

這句話跟現實對接一下,換做我爺的話來描述就是:我命硬,不但把大清朝給克死了,還把我娘跟我爹也給克死了。

其實說起來,我也就對我爹還殘存點記憶。一張圓臉肉呼呼的,眼睛挺大,不過眼角總是耷拉著,聽周圍的人說,那眼睛隻有看見俊俏姑娘的時候才能變大。我爹說起話來沒有多少精神,像是肚子上麵被人拿著錐子卯了幾個眼兒,茲茲的漏著氣兒。這倒是跟他死的時候樣子很是契合。我爹每次看見我都先是樂嗬的齜著牙,用那雙粉嘟嘟女人似的手摸著我的臉蛋,讓我叫他爹。可每次都跟我大眼對小眼,最後見我死活蹦不出一個字兒來,氣的甩開胳膊憤憤的罵句“龜孫”,便頭也不回的花天酒地去了。

倒是我爺叼著大煙杆兒聽見了那句“龜孫”後,瞬間來了精神,覺得那句話罵了我爹的老子,也就是我爺他自己,於是極其的憤怒,拎著地上的夜壺衝著我老子的背影扔了過去,還捎帶罵了句“王八羔子”。

到我爹死的時候,家裏除了照顧我的奶媽,已經沒有傭人了。究其原因很是簡單,無非是我爹在他爹的愛好上麵升級了一些。其實平時我爹如果隻是逛逛窯子什麼的也就罷了,可他的一個愛好就是喜歡給中意的失足婦女贖身。贖身這個過程相當於別人喊什麼價碼你這邊得接什麼價碼,加上我爹的秉承著我們家的一貫傳統,就是好臉子,他實在是懶得跟那幫老鴇們糾纏錢的問題,於是,老鴇們對我爹敬重有加。不過一旦讓他們敬重起來,那另外的一層含義就是,我爹成了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