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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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夜。

沈雲蕎靜靜地坐在大炕上,漫不經心地翻看一本調香的書。

明日就要嫁了。這兩日不少貴婦前來,與她說說話,道賀之餘,開幾句玩笑。

應付這種事,簡直比做苦力還累。此刻曲終人散了,她已累得懶得動。

偏生這隻是開始,明日才是重頭戲。成親之後,要被人看來看去,要老老實實地坐很久。

想想都覺得累。

但是,應該是值得的吧?

明日起,她就有一個家了,有夫君相伴,有長輩要孝敬,有家事要她打理,有人情來往填充漫漫光陰。

在以前,這些是她不曾想擁有的。亦或是不敢奢望?她其實也分辨不清,最無法了解的是自己。

隻是舍不得薑府,舍不得對她最好的母女兩個。

她自己不是省銀子的性情,填充陪嫁的箱籠時,置辦了諸多物件兒,往後都能用得到。薑夫人和洛揚兩個又幫她添置了許多,一個真如嫁女兒一般,一個則如送姐姐出嫁一般。是以,抬去高府的嫁妝,足足一百二十四抬。

真的,若沒有高進這樁事,她願意在薑府住一輩子。

落翹進門來,打了簾子。

薑洛揚笑盈盈走進來,親手捧著托盤,托盤上四色菜肴,兩份高湯水餃,“饞貓,餓了吧?晚飯也沒吃幾口東西。”

“餓了,餓了。”沈雲蕎立時眉飛色舞起來。

“娘說別給你做辛辣的菜肴,怕你明日上火。”薑洛揚一麵說話,一麵將百花鴨舌、椒油銀耳、東坡肉、一品豆腐擺上炕桌,“我們就隻給你做了這些,將就著吃。往後回來再變著花樣給你做。”

“這些我就很愛吃啊。”沈雲蕎坐到裏側去,“快快快,一起吃。”

薑洛揚坐到炕桌一側,拿起筷子時,打量好友。

膚色白裏透紅,瑩潤細致,如畫的眉目間少了平時的英氣,多了點兒柔和嫻靜。淺紫色褙子映襯下,當真是明豔照人。

“看什麼呢?”沈雲蕎睨了她一眼。

薑洛揚認真地道:“在看美人啊。”

沈雲蕎笑開來,“被人虛情假意地誇整日了,你就省省力氣吧。等何時我看自己不順眼了,你再哄我開心也不遲。”

“行啊。”

兩個人舉筷用飯,起初說說笑笑,後來便都有些傷感,話越來越少。

明知道日後還能常相見,可心裏就是不好過。

算是相依為命很久很久了,日後再有個什麼事,便不能第一時間知道,不能第一時間寬慰幫襯對方。

“高大人把你搶走了,我有點兒煩他了。”薑洛揚語氣不快地嘀咕著。

倒引得沈雲蕎笑出聲,“改日我告訴他。你也要告訴三爺,他把你搶走了。我也煩他煩的厲害。”

薑洛揚心緒明快了一些,“好啊。”

說了不少這一類不著邊際的話,氛圍才又輕鬆起來。用完飯,薑洛揚沒逗留,讓沈雲蕎千萬早些睡,明日還要早起呢,自己回房也早早歇下。

第二日,有全福夫人一大早過來,等沈雲蕎沐浴之後,為她梳妝打扮,手裏忙著,嘴裏說著吉祥話。

薑氏和薑洛揚也早早過來,在一旁含笑觀望。

邢夫人等人先後而至,是自願作為娘家人來送沈雲蕎出嫁的。排場完全沒有改擔心的冷清,反而十分熱鬧。

薑洛揚放下心來。

沈雲蕎梳妝已畢,她便回了自己的房裏。

倒是很想陪著雲蕎等到及時,親眼送沈雲蕎的花轎出門,但是她自己也是待嫁之人,今日不好頻頻露麵。

不看也好,省得更失落。

到了及時,她聽到隱隱傳來的喧囂喜慶之聲,過了好一陣子,鞭炮鑼鼓齊鳴,末了,聲音漸漸遠去,府裏慢慢安靜下來。

這時,坐在花轎裏的沈雲蕎,掀了蓋頭,回頭望去。

明知什麼都看不到,還是克製不住要這樣做。

是真的嫁了。從此之後,再也不能時時與洛揚見麵說笑了。

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對洛揚說,想告訴她現在有多可人多出色,告訴她曾經的小呆子足以讓親近之人引以為榮,還要告訴她,要時時防範順昌伯給她穿小鞋,處處都不需給那敗類留情麵。

一直沒細說這些,是怕彼此難過,一直忍著。

這會兒想到這些,愈發的不舍不放心,眼淚到了眼底。

她拚命地忍著,用力吸著氣。

不能哭,不能哭,她要高高興興的。姐妹之間心有靈犀,自己要是沒出息地哭起來,洛揚在家裏也會難過。

隨後,便開始為自己日後的生涯忐忑、茫然。

十七個年頭,她從家裏到了章府寄人籬下,之後回去沈府幾年,接下來的一年在路途上輾轉,再住到薑府,今日要去的高府。

隻有薑府是她意念中的家,溫暖,祥和。

希望高府也能給她這種感覺,讓她終止顛沛流離。

心神恍惚間,她依著早先得到的指點,抱著寶瓶下轎、邁火盆,進到喜堂,拜高堂,與高進結為連理。

被送入洞房,高進挑下她的大紅蓋頭時,滿眼笑意,還趁人不注意,對她眨了眨眼。

沈雲蕎差點兒就瞪他了,隨後心裏有了點兒笑意,踏實下來。

預料中的被人或真或假地稱讚半晌之後,人們散去,室內安靜下來。

沈雲蕎鬆了一口氣。

落翹進門來,是高進命人吩咐她來服侍的,先是行禮恭賀,隨後奉上茶點。

從一大早到現在,沈雲蕎都沒吃幾口東西。就算是膽大包天的女子,到了出嫁這一日,都會擔心如常吃喝會害得自己在路上出醜。

沈雲蕎明明饑腸轆轆,卻沒胃口,隻是喝了兩口茶。

過了一陣子,一個人過來看她了——俞南煙。

沈雲蕎欣喜不已,要不是落翹遞眼色,怕是會忍不住下地去迎。

“沈姐姐。”俞南煙巧笑嫣然地到了近前,“方才我不方便露麵,這會兒才溜過來看你了。”

“回來之後,我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麵呢。”沈雲蕎讓落翹給俞南煙搬來椅子。

“可不就是麼。”俞南煙落座,“起先是每日忙得團團轉,實在不得空。後來有些閑暇時間了,你和高大人的親事也定了下來。哥哥說我也算是高家這邊的人,去薑府不大妥當,讓我等成親之後再見你和嫂嫂。”她不滿地嘟了嘟嘴,“我不敢不聽他的,隻能忍著。”

“三爺也是怕你過去惹人側目,保不齊就有是非纏身。”

“嗯,我也清楚。”俞南煙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握住沈雲蕎的手,“總算是盼著你嫁了。過段日子,就是我嫂嫂正式進門。”她喜笑顏開的,“做夢都會笑醒。”

沈雲蕎被她的喜悅感染,也笑得眉目彎彎。到此刻意識到了出嫁的一些益處,樂觀起來。

**

高進娶妻這樣的大喜事,俞仲堯、蕭衍自然是要過來喝喜酒的。

兩人是上賓,與高老爺坐一席。

高老爺年近四旬,高進隨了他的性情,不笑也似含笑,讓人覺得和藹親切。他端起酒杯,對俞仲堯、蕭衍道:“你們都是海量,我卻鮮少喝酒,今日舍命陪君子。”

“這不是應該的麼?”俞仲堯微笑,“高進建功立業,又娶妻成家,理當破例。”

高老爺卻道:“要說建功立業,你是第一人。等你成親時,我還要破例,不醉不歸。”

“這就開始打算灌我酒了?”

高老爺笑道:“你這些年喝了我多少酒?平日見不到你人影,到時候我找補回來一點兒不應該?”

“應該。”俞仲堯和他,偶爾是長輩與晚輩,大多時候像朋友,說話便很是隨意。

高老爺又對蕭衍道:“還有你,今秋也成婚,我是打心底的高興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前些年一直孤家寡人,我幾乎愁白了頭,今年倒是好,一樁樁心事都了了。”

蕭衍微微一笑,冷峻的麵容刹那間柔和下來,“這些年您真是沒少為我勞心勞力,我心裏都清楚。”說著端杯,“府上大喜之日,阿行敬您一杯。”

“好!”高老爺爽快地一飲而盡。

最熱鬧的時候,有內侍前來宣旨。

高老爺和正在挨桌敬酒的高進連忙轉去更衣接旨。

俞仲堯和蕭衍知會了高府管事一聲,道辭離開。

蕭衍問了一句:“冊封哪一個?”

“一家三個。”

“哦?”

俞仲堯說起原委:“老爺子賦閑在家,卻沒閑著,釀酒時用的糧食都是他親自帶人照料。好糧食才釀得出好酒。年頭多了,無心插柳柳成蔭,得出了讓兩種作物高產的法子,如實稟明皇上。這是於國於民都有莫大益處的事,皇上早就有心嘉獎,等到今日是有意錦上添花。老爺子獲封長興侯,兒子兒媳為世子、世子夫人。太後對新人也有賞賜。”

尋常情形,少不得要高老爺要遞一道為兒子請封的折子,等禮部照著章程辦妥,少說也要過幾個月才有結果。但是皇上親自發話了,自然是立即辦妥。

蕭衍輕輕一笑,“皆大歡喜。”頓了頓,又問,“順昌伯府那邊,可安排下去了?”

俞仲堯頷首,“那敗類不怕丟臉,我就讓他過足癮。”

俞南煙已經等在馬車上。

俞仲堯先去看了看她,歉意地笑,“用過飯沒有?”

“沒啊。”俞南煙探身看著他,有點兒不滿,“我偷偷摸摸地去看沈姐姐,不好在她房裏蹭吃蹭喝,也不能跑去花廳跟一群夫人太太一道用飯。都怪你,早點兒成親多好,我便能跟著嫂嫂四處走動了。”

“閉嘴。”俞仲堯笑著給了她一記輕輕的鑿栗,“帶你去酒樓吃好吃的。”

俞南煙這才笑了,“好啊!阿行哥哥呢?”

“怎麼能少的了他。”

“那你快上車去,我都要餓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