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動了汽車,她朝禦景花園的方向駛去。然而大概是跳舞跳得太累,她覺得頭有些發暈。紅綠燈恰好又由綠燈變成黃燈,她想踩刹車,但右腳大拇趾趾甲突然一陣劇痛,以至於刹車居然沒能一腳踩到底,她的車頭就這麼直直地朝著前麵一輛車的屁股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前麵那輛紅色馬自達6的保險杠都撞得癟了下去,一側的後燈也碎了。
糟糕。伍媚歎了口氣,才要下車賠禮道歉。馬6的車門已經被推開,一個穿著豹紋緊身包臀裙,外麵裹著人造皮草的女人便怒不可遏地衝出來,隨著她的走動,高筒皮靴裏肥肉幾乎要溢出來。女人伸出粗短的手指,在伍媚的車窗上用力敲著,她年歲已經不輕,一張畫得色彩繽紛的臉隔著玻璃看,格外有印象派畫家作品的感覺。
伍媚忍著腳痛,拿著皮夾下了車。
“你他媽的到底會不會開車啊,撞老娘的車,老娘的車可是新買的,你看看車屁股撞成什麼樣子了。”
伍媚沒有化妝,頭發又紮在腦後,棒針毛衣外麵罩著寬大的軍綠色棉服,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女人打量她幾眼,又鄙夷地說道:“這種年紀開這種車,一看就是二奶。”
“一把年紀還開馬6,看來您嫁得也不怎樣。”伍媚冷冷地譏諷道。
女人兩條紋成藍線的“眉毛”立起來,揚手便想摑伍媚,卻被趕來的交警架住手臂。
“警察同誌,您看我這車,剛買了沒幾天,就被人撞成這樣……”苦主又開始唱苦情戲。
伍媚隻冷眼看著。
交警看過現場之後判定追尾責任全在伍媚那邊,開具了事故認定書,又責令雙方將車開離事故現場,恢複交通,準備調解。不想那女人卻趁機獅子大開口:“修理費、車子的貶值費都得肇事方付吧,還有我的精神損失費,剛才可把我給嚇死了,砰的那麼一響,心髒嚇出毛病來誰負責?對了,我的還有誤工費。”
伍媚譏誚地勾起唇角:“大媽,您那張臉湊在我車窗上時我倒是差點被您嚇得心肌梗阻,還有,現在都幾點了,您還上工?到哪裏上工啊?”
年輕的交警大概是才工作的,聽到伍媚這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女人見狀,又開始呼天搶地。交警有些無奈,他見伍媚開的是好車,便暗示她息事寧人,早點將這瘟神送走便罷。
按照伍媚的脾性,怎麼可能答應。她也不說話,掏出手機準備聯係保險公司來處理。
女人這時才注意到伍媚車前牌照數字十分漂亮吉利,她心裏微微一慌,藺川這個城市,藏龍臥虎,有些人是惹不起的。
“哎呀呀,我馬上還有個晚宴,你趕緊賠錢,我也就放你一馬,不同你計較了。”女人一麵說一麵故意朝伍媚那邊推搡。
本來腦袋就發昏的伍媚哪裏經得住她這種噸位一擠一推,她隻覺得眼前一黑,腿腳一軟,便暈了過去。
“給我老公打電話。”幸好暈過去前她還記著交代了這麼一句。
沈陸嘉趕到人民醫院時伍媚已經在掛葡萄糖。他心思全在伍媚身上,二話不說,直接簽了一張一萬元的支票給交警,打發了那女人便一頭紮進了病房。
伍媚的腳醫生也給處理過了,那雙腳,如今已經變了一番摸樣。沈陸嘉怔怔地看著裹著紗布的腳趾,他還記得它們原先玉雪可愛的樣子,心底湧起十二分的自責,是他粗心了,晚上她總是要求他關著燈做,原來就是不想讓他看見她的腳。
半瓶葡萄糖下去,伍媚才醒過來。
“不跳舞了,好不好?”這是她睜開眼睛,沈陸嘉的第一句話。
伍媚搖頭:“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他怎麼能不擔心!今日追尾算是個小意外,倘若,倘若她哪一日開車時因為低血糖暈過去,出了車禍,他該怎麼辦?還有這雙腳,光是想象著用這雙腳走路,他都覺得疼。可她卻在用它旋轉跳躍。
“芭蕾!我看芭蕾根本是個魔鬼,摧殘舞者的肉體健康,算哪門子高雅藝術!”沈陸嘉隻覺得胸中從未充斥過如此強烈的煩躁和憤怒,他謔地一下站起來,摔門出了病房。
在外麵踱了好幾個來回,怒氣還是沒有消散。直到沈敘打電話過來。因為他接到交警的電話時人正在老宅,所以父親才打電話過來了解一下情況。
“小伍怎麼樣了?”
“因為練舞,她的腳趾磨得出血,踩刹車的時候沒能一踩到底,和前麵的車追尾。人也因為低血糖暈了過去,現在還在吊葡萄糖,不過已經醒過來了。”
“好好照顧她。”
因為沈敘開了揚聲器,所以正在看電視的陸若薷也將這番對話聽了個分明。這丫頭倒沒看出來,心氣如此之高,按說尋常女人,嫁了陸嘉這樣的丈夫,哪個不是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美容打牌逛逛街。在這一點上,她不由對伍媚有幾分刮目相看。
沈敘知道自己若是替伍媚講話,隻會惹得陸若薷愈發討厭她,索性什麼都不講。隻坐在一邊看電視。說來也真是世事難料,便是一個月前,他恐怕決計想不到自己會有和前妻坐在一張沙發上看電視劇的時候。
劇目名字叫《一個女人的史詩》,改編自嚴歌苓的小說,是當紅的幾個角兒演的。陸若薷看著電視裏的田蘇菲,那個愛的太用力以至於顯得蠢的女人,永遠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追隨著丈夫歐陽萸的背影,而丈夫一句“我需要一個能與我說話的人”便解釋了那些紅顏知己存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