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一溜煙跑了,燕修好脾氣地笑起來。他回神踢下了禦靴上床,抱著方嫿躺下,道:“我也累了,嫿兒陪我睡會兒。”
方嫿應了一聲,剛閉上眼睛,便聞得外頭傳來太監的聲音:“皇上,袁將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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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修親自將麵前之人扶起來,歎息道:“朕知道再留不住你,你真那麼想走便走吧,倘若哪一天你想回來,朕隨時歡迎你。”
袁逸軒低頭道:“謝皇上。”他略一遲疑,又道,“末將還有一事想求,望皇上恩準。”
“何事?”
袁逸軒道:“末將會先去越州,方姑娘既然不便隨行,末將想見她一麵,問她是否想給逸禮帶封信。”
燕修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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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的蟬已叫了整個早上了,陳宜寧見袁逸軒回來,忙迎上去,問他:“皇上怎麼說?”
他低聲道:“皇上準了,收拾一下,明日便走。”
陳宜寧還欲說什麼,見他已大步離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袁逸軒的臉色有些奇怪。她原本還想問問他去見了方嫿嗎?後來才注意到他手中緊握的一封信,想來便是見了……
七月末,袁逸軒啟程前往越州,同月,蘇昀與容止錦離開長安。
……
如今的越州早已沒有那時的煙硝味,逃離的百姓也漸漸回來了。
袁逸軒呆呆地站在墳前,看著袁逸禮的棺木被抬出來,他原本平靜的眸子裏到底生出了一抹哀痛。
陳宜寧見他的拳頭始終緊緊地握著,雖是不說話,可她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悄然行至他身側,鼓起勇氣拉住了他的手,他驀然一驚,目光瞥看她一眼,隨即極快地將手從她的掌心裏抽出來。
心頭驟然一空,她動了唇,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耳畔,卻傳來袁逸軒的聲音:“方姑娘告訴我,當日她被困長安,皇上親自前去救她時,二人正是順著通往長安城外的河流得救,當時她已昏迷不醒。”
陳宜寧尚未反應過來他此話何意,聽他繼續道,“那日你到底是如何落水?為何皇上要撒謊說自己不諳水性?”
他的眼底凝著一抹精光,分明是已有了懷疑,難為他一路沉悶至此,到如今才真的是忍不住了嗎?
陳宜寧的指尖略有顫抖,她雖不知其中真正緣由,可當日皇上與方嫿的話亦是讓她知曉他們應是瞞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猛地握緊了雙拳,既是為了袁逸軒好,那她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眉宇間的緊張悄然淡化,她抬眸對上他深邃的瞳眸,開口道:“待你忙完逸禮的事,回客棧,我便告訴你。”
語畢,她轉身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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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西落,袁逸軒才回至客棧。
推開陳宜寧的房門,裏頭空蕩蕩的,桌上擱著一封信,上麵是她的筆跡——逸軒親啟。
記憶中,她似乎從未叫過他的名字,從來隻是一聲“將軍”。
他的心頭一緊,飛快地拆開信封,裏頭她寫道:往事俱已逝去,我亦希望你不要再追究,孰真孰假又如何?於你而言,我不過是個袁家的外人,可我寧可自己忘記一切,也不想你再窮追不舍,活在過去。
“陳姑娘!陳姑娘!”袁逸軒追出去,外頭小二見此,便好心上前道:“客官,那位姑娘一早就走了,算算估摸著都走了兩個時辰了。”
是嗎?
那便是從外頭回來,她便已打定了主意離開嗎?
袁逸軒的臉色瞬間灰白。
侍衛近前來,低聲問:“公子,外頭都已準備妥當。”
他遲疑片刻,終是開口道:“起程。”
————
半月後,西楚大興宮。
軒轅承叡伸手擎住下顎,蹙眉睨視著麵前的女子,半晌,似仍不可置信地開口道:“你是說你未經我的同意,隨隨便便就叫我大楚多了一個郡主?”
自娘娘來到皇上身邊後,他難得臉上無笑了。宮人們見此,忙一個個都噤聲低下頭去。
蘇昀才不管他陰沉模樣,自顧坐下,將一顆葡萄塞進嘴裏,砸吧砸吧地嚼兩下,喜滋滋地道:“你把私印交給我的時候也沒說不可以做這件事啊。”
他的長眉微微抖動,轉身過去,伸手撐住桌沿冷睨著她,道:“那難道還是我默許了?”
他的音量高了一些,宮人們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蘇昀咬咬牙,實在忍不住,摘了一顆葡萄丟在他臉上,道:“你不是一直說不知道給我整個什麼身份嗎!那現在我成了大梁皇後的姐姐,這個身份還不好嗎?”
那顆葡萄直接砸在了軒轅承叡的臉上,宮人們個個臉色煞白,知道皇上寵愛娘娘,卻還不知娘娘敢在皇上麵前這樣放肆。
皇上會不會……會不會……
“哈哈——”
男子的笑聲徒然溢滿了整間屋子,他的手臂一張,徑直將蘇昀抱在懷裏,甚是滿意道:“既然昀兒心中如此想,那我也就勉為其難答應了。”
蘇昀用力打他,道:“你要真那麼為難,你拒絕好了!”
“嗯……”他似真的認真想了想,輕笑道,“我又細細地想了想,好像也並不是特別為難。不就是出點嫁妝嘛,我可是大楚首富,這點小錢還是有的。”
蘇昀重重地哼了一聲,軒轅承叡貼緊她,溫柔裏帶著一絲霸道:“不過,日後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你說什麼‘大梁’‘西楚’,我可饒不了你!”
“幹什麼?你有意見嗎?”
“嗯,意見非常大。你是大楚未來的皇後娘娘,是我軒轅承叡的人。”
“可我也是大梁皇後的姐姐。”
“嘖,你還當真了?那我可真的要反悔了!”
“你敢!”
嗤——
一個宮女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卻被軒轅承叡狠狠地斜視了一眼,忙捂住嘴跪下求饒了。軒轅承叡便不再看她,轉口道:“說起來,這平陽侯不會在宮中迷路了吧,怎麼都這會兒了還不見人?”
蘇昀接口道:“容家發生了太多事,我叫他來也是想讓他散心的,一會兒你見了他,可不許為難他!”
軒轅承叡的眸光一閃,語氣中略有不悅:“是嗎?我倒是忘了你們的交情匪淺啊……啊!”
他的話音才落,便被蘇昀狠狠地踩了一腳,他忍住痛瞪著麵前的女子,“在宮人麵前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麵子?”
蘇昀輕笑著轉身在榻上坐下,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的性子是嫿嫿慣的,你說你也慣著!”
軒轅承叡被一口堵得說不出話來,貌似……他的確這麼說過。
……
蘇丫頭說先去跟軒轅承叡知會一聲,容止錦便閑不住,隨便在園子裏逛逛,這下倒是好,似乎還真的迷路了。
哎……
他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停下,幹脆有原路返回去。
才行至長廊盡頭,突然一抹嬌小的身影衝過來,與他嚴嚴實實地撞了個滿懷。容止錦吃痛地皺起眉頭,見那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這位公公,你沒事吧?”容止錦伸手欲扶他,卻在看見那人的臉時忍不住“嗤”的笑出來。
那人狠狠瞪著他,道:“笑什麼?”
容止錦直直對方的臉,眯著眼睛道:“麵具沒粘好。”
下頷處可不是脫離著呢!
那人慌張地捂住臉,前後左右看了看,隨即爬起來就要走。
容止錦瞬間反應過來了,忙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沉聲道:“你不會是刺客吧?”
“你……你才是刺客!”
“不是嗎?那是……小偷?”
脖子也漲紅了:“你才是小偷!”
“都不是嗎?”容止錦饒有深意地看著那人。
那人突然看著容止錦身後大叫一聲,容止錦回頭看去,這才發現上了當,果然就被掙脫逃了!
“小太監”一路飛快地跑回自己的寢殿,一把扯下了麵具仰麵躺在床榻上。
宮女近前來,小聲道:“公主又去哪兒玩了?”
柔福公主氣得哼了一聲,道:“你趕緊找人去問問,那個穿著華服手握金邊折扇的男子是誰!”
宮女的眼睛一亮,脫口道:“公主說是可是東梁的平陽侯?”
柔福公主猛地跳起來,似是不可置信道:“他就是平陽侯?易容術天下第一的平陽侯!”
“是呀!”宮女順著她道,“就是公主您一直想拜師的那個平陽侯呀!聽說是跟娘娘一起從東梁來的。”
“什麼?”柔福公主嬌美的臉上瞬間攏起了一層黯淡,完了完了,她剛才對他態度那麼惡劣,這可如何是好?
“公主,公主……”
“閉嘴!”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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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容止錦帶著大批嫁妝從大興宮出發回大梁。
蘇昀與他道別,然後隨軒轅承叡一起站在城門口遠遠地看著車隊越來越遠。
“沒想到你還是挺大方的嘛!嫁個郡主下了血本呀,這要是多嫁幾個,我怕你的國庫要空了!”蘇昀倚在軒轅承叡身側笑著道。
軒轅承叡微哼一聲,道:“你還想我多嫁幾個,你是想給我弄幾個義妹啊?留下的錢,我可是要給你做聘禮的!”
蘇昀的臉頰飛上一片緋色,倔強地道:“這麼多,你當真要給我嗎?那你可小心,若是惹我不高興了,當真我帶著你給我的聘禮跟人跑了。”
軒轅承叡邪笑著攬住她的身子,威脅道:“是帶你跑的那個人才該小心,這麼多錢,可不是誰都消受得起的。”
蘇昀哼一聲,他的大手裹住了她的小手,忽而柔聲道:“走遠了,別看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蘇昀又遠遠望一眼,這才點頭跟著他走下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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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大梁帝君大婚。
舉國歡慶,大赦天下。
洛陽方府內,女子的笑聲自房內傳出,丫環們都佇足望去。
自二小姐回府後,整個人性情大變,先是責怪少爺不該帶她回來,她寧可做個太妃孤寡一生也不願回來洛陽。
後來少爺也漸漸不同小姐說話了,隻剩下夫人會時常探望。
方西辭自房外走過,突然見那扇房門開了,方娬的臉上帶著輕蔑的笑,望著他道:“你聽見了嗎?新帝大婚了,娶的是西楚的郡主,嗬嗬,方嫿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什麼都沒有得到!”
方西辭蹙眉看著她,她嗤笑道:“西辭,你看著我做什麼,你真當我還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當今皇上嗎?我其實都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哈哈哈——”
她笑著跑出來,在花園裏轉著圈,看上去真是高興。
方西辭不覺歎息一聲,他隻是不想告訴她,不管外界聽到新後是何身份,可他知道,皇後娘娘一定會是她。
他回頭看向遠處天際,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不過也好,那兩個人做皇上和皇後,那麼他們方家仍會有從前的輝煌。
……
長安已熱鬧了整日。
容止錦累了大半天終於可回府上休息,才進去便聽家丁上前來稟報道:“二少爺,有兩位姑娘一早在裏頭等您了。”
姑娘?
容止錦的眉頭緊蹙,脫口問:“什麼姑娘?”
家丁笑得意味深長:“她們可說千裏迢迢才來找二少爺的呢!”那臉色分明是容止錦惹了桃花債的樣子。
容止錦一噎,疾步進去,廳內二人瞧見他過來,那站起身來。
“二位是?”容止錦細細瞧一眼,毫無印象。
柔福公主急著上前道:“我們見過的呀,當日在大興宮內!”
大興宮……
容止錦的腦子一轉,隨即驚聲道:“你是……那個小偷!”
“你才是小偷!”
侍女忍住笑上前,壓低聲音道:“侯爺,這位是我們大楚的柔福公主。”
“什麼?”容止錦再次驚叫。
柔福公主卻在他麵前跪下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喂,喂喂……”
容止錦有些語無倫次,這叫什麼事,去了西楚一趟還攤上這麼個麻煩!
“師父,是你帶我們來的呀!”
“我什麼時候帶你們來的!”
“你帶著嫁妝的隊伍裏。”
“……”
“師父,我留下跟你學易容,果兒,把我的學費拿出來!”
“喂,我沒說要收徒!”
“晚了,我已經拜過師了,難道你想讓我白給你磕頭嗎?我乃堂堂金枝玉葉,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若不是我師父白白叫我跪了,我告訴皇兄你欺負我!”
“喂……你這是強詞奪理!”
“沒有,我很有誠心的,這是學費,師父請笑納!”
“笑納……我能哭嗎?方嫿,方嫿……”他可是為了方嫿才惹上這麼大的麻煩的!
————
方嫿的耳朵突然癢起來,她抬手挖了挖。
琉兒小心將一盞宮燈移至床榻邊,小聲道:“娘娘,皇上來了,奴婢在窗外遠遠瞧見了呢。”
宮亂平定後,琉兒便被調來方嫿的身邊。
方嫿忙規矩地坐好,果然,片刻便聽得房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裏頭的宮人都退出去了。
紅頭蓋被喜秤挑起,眼前是燕修溫柔笑靨,他上前在她身側坐下,重重歎了口氣,道:“就像做夢一樣。”
她靜靜挨著他,淺聲道:“喝酒了?”
“嗯。”他的臉頰帶著一抹淺淺的粉色,笑著握住她的手道,“我原不想喝的,他們都非得逼著要我喝,不過我還沒醉。”
她的手很溫暖,卻微微地顫抖著,柔和光線下,女子麵容嬌美,那低眉垂目的柔情似水正是他做夢都想要種在心裏的樣子。
緩緩俯身下去,他略閉上眼睛。
方嫿卻悄然躲開了,燕修訝然睜眼望著她,道:“怎麼了?”
她羞赧地指了指桌上的酒,悄聲道:“合巹酒未喝呢。”
他一愣,隨即低笑道:“我還以為沒醉,果真是有些醉了,請夫人恕罪。”
他起身端了酒杯過來,目光盈盈看著她,方嫿接過酒杯,二人一同飲下。他抬手抵著額角,輕笑道:“怎麼辦,為夫醉得越發厲害了。”
方嫿笑了笑,見他直接壓下來,薄唇滑過她晶瑩白皙的肌膚,大掌已落於她柔軟腰際……
————
又是一年春季,院子裏的雪尚未融化,到處是一片白皚皚的景致。
華年成給方嫿把了脈出去,行至門口,他似又想起什麼,回頭道:“娘娘,其實當日袁將軍走時,陳姑娘來問我要了一瓶忘情水。”
是嗎?
方嫿原本想問問為什麼,卻見一抹身影急急入內,飛奔至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道:“嫿兒,真的嗎?是真的嗎?”
華年成已笑道:“皇上,是真的,娘娘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燕修快樂得像個孩子,抱住她道:“太好了,嫿兒!”
方嫿靠在他的懷裏,聽著他急促的喘息聲、心跳聲,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師叔。”
“嗯……”他低頭看她,寵溺道,“日後無事便在宮裏休息,我空了便來陪你。”
她聽話地點頭,又道:“侯爺今日來宮裏。”
燕修應著,忽而道:“聽說他收了個徒弟,我倒還未曾見過。”
方嫿淺笑道:“我不曾見過,卻也知道是西楚的柔福公主,為此軒轅承叡大為生氣,所以過段日子阿昀要來把她那個不聽話的小姑子帶回去。”
燕修驚詫道:“是嗎?嗯,不過那些都是小事。”他的聲音輕柔下去,在她耳畔呢喃道,“嫿兒,謝謝你。”
————
越州郊外。
“公子,在那!”
袁逸軒的目光順著侍衛所指方向看去,果真遠遠就見了那抹纖細的身影。他的臉色一變,策馬上前,大聲道:“陳姑娘!”
陳宜寧正牽著馬走在路邊,回頭看了他一眼。袁逸軒飛快地翻身下馬,上前抓住了她的雙肩:“這段時間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很久?”
陳宜寧茫然掃過男子的眉眼,笑著道:“這位公子怕是認錯了人吧?我不認得你。”
“陳姑娘……”
袁逸軒訝然,麵前女子已推開他上了馬,回頭衝他笑道:“這位公子,你的搭話方式已經落伍了,駕——”
女子策馬離去。
袁逸軒猛地回過神來,她寧願不記得他,也不願他再苦苦追求,活在過去……
“公子……哎,公子!”
侍衛才近前,便見袁逸軒飛快地上馬,用力一夾馬腹,徑直朝陳宜寧離去的方向追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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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局了,謝謝一直跟文到最後的寶貝們,寫這個文的時候是我最忙的時候,無論我更新多慢你們也沒有抱怨,我實在非常感激。此文完結後,你們可以收藏我的新文《商枝》http://novel.hongxiu.com/a/622161/,什麼時候開始更文,我暫且也不知道,因為接下來,我要進入“非常忙時”,有好消息就會告訴大家。你們也可以關注我的新浪微博“壞妃晚晚”,關於更新事宜我會在微博上通知,麼麼,大家,謝謝。(PS:放心好了,這段廢話不收錢的,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