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站起來,低頭道:“臣一時失手,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的目光望著麵前之人,蹙眉道:“哀家見哥哥的臉色難看,是身子不舒服嗎?”
國舅低眉垂目,點頭道:“臣怕是不能陪太後娘娘聊天了,就先行告退了。”他施了禮,轉身退出去。
身後傳來長裾淌過地麵的聲響,緊接著便是她略帶顫抖的話語:“哥哥終究也恨了我嗎?”
他的步子倏然止住,廣袖下的手頃刻間握成了拳,那道聲音還在繼續:“止銘的事我也很傷心,我同哥哥一樣深愛著他,他是哥哥的兒子,亦是我的兒子,因為止銘的離去,哥哥也在心裏恨我了嗎?”
國舅的眉心緊蹙,片刻,才回過神低首道:“臣不敢。”
“不敢?那你又為何處處躲著我,能不見麵就不與我見麵,長安城要破了,連我最親的哥哥也要疏離我了嗎?”太後似瞬間蒼老了,眼淚倉惶自眼睛裏湧出來,她晃晃往前,顫抖地拉住他的衣袖。
猶記得小時候,她時常這樣攥著他的衣袖,踮起腳尖衝他微笑著撒嬌。
她要什麼他都能滿足她,且從未說過一個“不”字。
開平三十六年的那個仲夏夜,他第一次在她麵前說不。
歡兒突然闖入,哭著求她別讓淇兒那麼辛苦,她抱著她哄了好久女兒才在她懷中哭累了睡下。
喚了宮女將歡兒抱走,她的眸華才又徐徐落在麵前之人的身上,深吸了口氣道:“哥哥也說皇上雖立了皇太孫,但卻更喜歡九皇子一些……我卻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殿下已經不在了,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淇兒的皇儲之位!”
他的眉目微擰,低聲問:“你想怎麼樣?”
她緊拽著衣袍,咬牙道:“讓九皇子無問鼎可能!”
麵前之人驚恐地撐圓了雙目,驀地直起身子道:“不行!”
……
視線漸漸地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太後黯淡眸色裏染著一抹哀慟,望著他道:“那夜在東宮一談之後,我雖不願承認卻也感覺得出你同我疏遠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變得可怕了?變得為達目的不折手段?那夜你走後,我在殿下靈位前哭了一夜,我知道你不同意是怕我再也不是你認識的妹妹……”
他的手臂悄然一緊,心口悲傷彌漫,闔上雙眸道:“即便我不同意,你還是做了。”
太後的眸子頃刻間撐大,決然道:“我沒有!”
國舅蹙眉歎道:“事已至此,你仍是連一句實話都不願同我說嗎?”
太後鬆開抓住他衣袖的手,失望地看著他,顫聲道:“原來你真的從未相信過我,包括當年那件事一出你便來質問我……也許你忘了,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你衝入東宮時的眼神有多可怕,你說虎毒不食子,你說我不配做一個母親……”眼淚再忍不住從眼角滑出,太後涼涼一笑,道,“記得我當時是怎麼回答你的嗎?”
“如果我說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嗎?”她自嘲笑著,繼續道,“你說不信,我便沒有再解釋,你既已經選擇了疑心,那麼我多說無益。”
國舅震驚地轉過身來,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太後的容色慘白,孑然道:“其實那段時間我也恨過你,在我和歡兒最孤苦無助的時候你沒能站在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邊保護我。直到後來,你同意讓止銘入宮,我以為你已經想通了,你相信那件事與我無關。沒想到你仍然以為是我做的,那麼,為什麼後來又願意幫我?”
後來……
他就算恨極了,又怎能真的棄她於不顧?
他就算自己先死,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
因為他是她的哥哥,那段感情他必須埋藏在心底,任誰都無法告訴。
所以即便知道她錯了,既然知道她的心狠手辣,他依然義無反顧……
直到止銘的死,讓他有種幡然醒悟的痛,是以他放任止錦逃走……
深吸一口氣,他的語聲低沉:“可元白是你的人。”
太後嗤笑道:“那兩年若我說從未想過要殺九皇子便是騙你的,我的確想過,非常非常地想。尤其是在侍奉先帝時,見先帝看九皇子的眼神裏流露出的慈愛與疼惜我就恨不得他立刻死在我的眼前!好讓我的淇兒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脅。於是我讓元白將他帶出龍山行宮,想要元白殺了他。那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起兩年前你在東宮離我而去時的模樣,想起溫柔寬厚的淇兒,想著我可愛的歡兒,我最終沒能下手。我放了他一條生路,可柳家卻殺了我的淇兒!”
她的臉色驟變,話語似被咬碎了銀牙才能說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