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錦咬著牙:“難道爹就忍心看著芷若彌足深陷嗎?您就看不到芷若的痛苦嗎?”
“你能保證她知曉了真相就不會痛苦了嗎?”國舅的話語冰冷。
容止錦瞬間愣住了。
是啊,倘若芷若知曉了真相,真的會不痛苦嗎?
他不知道,他遲疑了。
國舅悄然轉過身,低語道:“你乖乖待在這裏,別想著要逃。”
語畢,他再不逗留,徑直出去。
廊外日光淒迷,國舅微微頷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容家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早已沒有任何退路,若皇上不是皇上,容家在霸篡朝政的罪名後還得背負一個逆亂超綱,屆時,止錦、芷若一個都逃不了。
倒不如現在這樣,臨到頭,他們或許還能保住一命。
國舅歎息一聲,默默離去。
————
微微一動身子,頸項傳來尖銳的痛,方嫿猛地驚醒過來。
頭頂是華貴的紫羅紗帳,床前一張水墨屏風,曼妙輕紗飄曳在後。
這裏是……靜淑宮!
方嫿心中一沉,猛地跳了起來,頭連著脖子一並痛著,她略一低頭,隻覺得胸腹間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她撫著胸口就嘔吐了起來。
宮女聽到動靜推門進來,見她醒了,忙上前來詢問:“娘娘哪裏不適?”
方嫿搖搖頭,見宮女要走,她忙問道:“我昏睡了多久?”
宮女回頭答:“娘娘是今日回宮的,來時一直昏睡著,奴婢不知您昏睡了多久。”
方嫿的黛眉微蹙,隻得道:“那今日是什麼時候了?”
宮女道:“二十六了。”
“二十六……”方嫿喃喃道,這麼說來,距離她與蘇昀一別又過了半月了。
不對呀,二十六?方嫿猛地似想起什麼,怎會已經二十六了?
那她的月信一直不曾來啊!
方嫿霍然一驚,她幾乎是本能地搭上自己的脈,可是搭來搭去也沒個所以然。昔年在白馬寺她雖學過一些皮毛,可華年成終歸是為治燕修的病,她又哪裏懂得把什麼滑脈!
才想著,又是忍不住一陣惡心,方嫿捂著嘴幹嘔了好一陣。
宮女蹙眉道:“可要奴婢叫了太醫來看看?”
方嫿忙擺手:“不用!”
宮女雖還叫她一聲娘娘,她可沒傻到真的那自己當娘娘了。
眼下這可是虎口,能不能活著出去還是個問題,萬不能再出什麼意外了。
宮女正猶豫著,外頭傳來太監的聲音:“皇上駕到——”
方嫿吃驚地抬眸朝外頭看去,珠簾冰冰碰撞的聲音傳來,隨即那抹身影輕緩入內。燕歡不看她,隻朝一側的宮女道:“沒你的事了,退下。”
宮女恭順地告退。
方嫿下意識地往床內縮了縮,遂又撐大了眼睛望著燕歡。
她的目光隨之瞧來,眼底似跳動著火光,方嫿屏住了呼吸不敢開口說話。
這是第一次,她在她麵前膽怯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燕歡的臉上無笑,她徑直上前在床榻邊坐了,目光直直地頂住方嫿道:“朕不明白,你為何不將朕的身份告訴九皇叔?”
方嫿的手指瞧見攥緊了錦衾,她明白,如今的燕歡無疑會用她威脅燕修,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燕修之前付出的種種都將付諸東流,不複存在,她不允許!
“怎不說?”燕歡驟然靠近她,目光灼灼。
方嫿已退無可退,她深吸一口氣道:“皇上是真的想知道嗎?”
“說。”她說得淡而無味,唯有那雙犀利的眸子仍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早在燕歡未來之前方嫿便已下定了決心,這一次,她必須為自己,為燕修賭一把。
將紛亂思緒全部收回,她從容看著麵前之人,低聲開口道:“我早將皇上的身份告訴他,獨袁將軍不知曉罷了。”
果然,在她提及袁逸軒時,燕歡平靜的眸子裏到底湧起了波瀾。
方嫿繼續道:“不能告訴袁將軍是因為袁將軍起兵謀反的原因,是公主你。”
美如畫的眸子驀地撐大,燕歡不可置信地看著方嫿,隨即冷然道:“休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方嫿幹脆坐直了身軀,一字一句道,“袁將軍以為當日死的是公主,以為是太後娘娘與皇上合計謀害了公主以圖自己的利益。袁將軍他是在為您報仇,是在為心愛的女子報仇!”
第165章 有孕
袁將軍起兵謀反的原因,是公主你。他是在為你報仇,是在為心愛的女子報仇!
……
方嫿的話恍恍惚惚回蕩在燕歡的耳畔,她隨即搖頭,不是,袁逸軒是背叛了大梁,背叛了她和哥哥!
目光狠厲地望向床上的女子,方嫿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廣袖下的十指驀然收緊,燕歡冷冷一笑,道:“朕知道你為了什麼,怕朕拿你要挾九皇叔,是不是?可是嫿兒,你以為你同朕說這些朕就會信你,就會放過你嗎?”
她猛地又傾身,一把扼住方嫿虛軟的手腕。燕歡的指上發力,指甲似已嵌入方嫿的肌膚,刺痛徐徐卷上心頭,方嫿的目光淡淡看向她,不躲不逃避,隻低聲道:“事已至此,早就無法挽回了,從你設計要袁將軍親手殺死袁大人的那一日起,你同袁將軍才是真正的不可能了。”
原來以她會解釋,會驚慌,沒想到都沒有。
燕歡聽她從容地將這番話說出來,心口鈍痛瞬間糜爛蔓延。從方嫿開口說袁逸軒是為了她時,她心中首先想起的人便是袁逸禮,那個相伴了她多年的摯友。
是摯友……
所以才無法忍受他的欺騙和背叛……
眼淚在眼中氤氳浮動,燕歡死死地咬住了唇。
方嫿卻不打算放過她,挺直了脊背開口道:“袁大人從未背叛過你,隻是你一直不信罷了。他到死都不怪你,一直覺得是袁將軍的錯,從未想過是你算計了他,他至死都對你深信不疑!”她的聲音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拚命地穩住自己的氣息,才繼續道,“是你辜負了他。”
扼住她皓腕的手猛地一震,隨即鬆開,燕歡驚聲道:“你胡說!”
方嫿慘淡笑道:“如今人都死了,我還有必要在這裏胡說嗎?你九皇叔未將你的身份告知袁將軍,是因為他一旦知曉真相,會怪責自己報錯了仇,他更不會原諒自己因此而害死自己的親弟弟。”
燕歡的眸子閃著光,她黯然往後退了數步,才喃喃道:“我不會信的,你說的一切我都不信!若不是九皇叔欺騙袁將軍,他又為何會以為是開平三十九年的事與我母後有關!這分明就是九皇叔的陰謀!”
“陰謀?”方嫿兀自一笑,麵前之人終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如今她眼底的害怕與隱怒終將她小女兒的心態顯露出來。方嫿到底不怕她了,幹脆從床上下來,起身立於她的麵前,一字一句道,“元白是你母後的人,當日你九皇叔是如何去了皇陵,難道你母後她沒告訴你嗎?”
燕歡如畫瞳眸定定看著方嫿,將麵前容顏平靜的女子映入眼簾。
開平三十九年的情形依舊曆曆在目,燕歡的臉上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她不自覺地抬手捂上心口。
哥哥被羽箭射中心髒的模樣她仍記得,她驚慌扶著倒下去的他,還有滿手溫熱粘稠的鮮血的感覺……
方嫿的聲音再次傳來:“是元白在他的茶水裏下了藥令他病發,是以他才會離開龍山行宮,待他再醒來,便已身處皇陵,伴在他身邊的仍然隻是元白。”
燕歡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方嫿又道:“你當他是傻子,即便要暗殺皇太孫,又為何會用柳家專用的羽箭?”
昔日哥哥死時,她曾將一切的不合理全都選擇無視,今時今日竟是怕被他人提及。
燕歡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手死死地攥緊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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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平三十六年,長安。
東宮上下仍是黑紗遍地,白燈高懸。
燕歡帶著兩個宮女路過書房,望見裏頭有燈光透出,還傳來翻書的聲音。
她以為是父親,驚喜地提著裙擺便衝進去。父親已去世一個月了,她卻仍為能從他的離世回過神來。
“哥……”
在看清楚了裏頭之人時,她不覺愣住了。
燕淇手中握著書卷,望見她進來,疲憊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淺聲道:“怎來了這裏?”
她緩步上前,瞧見桌上已經堆滿了各種書籍,不免擰眉道:“這幾日你一直在這裏看書嗎?”
他笑一笑,道:“無事便回房吧,我再看一會兒。”
她的眼睛一紅,上前一把將他手中的書卷奪下,哽咽道:“那你為什麼就不回去休息?”
燕淇無奈看她一眼,歎息道:“前日皇爺爺問了我幾個問題,我竟沒能答上來,我是父親的兒子,不該叫皇爺爺失望。”
燕歡瞪大了眼睛道:“你沒答對,可皇叔們也答不出來,憑什麼你就要這樣辛苦!”
他眼中的無奈緩緩變了柔和,溫聲道:“因為我是儲君,他們不是。”
燕歡一時語噎,手中的書卷再次被他拿走,他溫婉聲音傳來:“送公主回去休息。”
“是。”宮女應了聲,卻見燕歡轉身推開她們便跑出去,一麵憤憤地道:“誰也不許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