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是真的沒有想到權非同會在這裏出現,這樣出現。
她痛恨他的戳穿,卻又感激他的到來。
初到上京,是他暗地裏給她安排酒菜,但一路下來,也是彼此對立,似友是敵,雖無生死相搏,總是處處爭鋒相對,情理不容。
人生的際遇真是奇怪,你以為對的人事,直到久遠的情誼,許諾不敗的東西,萬勿想到有一天,可以斷的幹淨淋漓,猝手不及到,甚至來不及做場告別。
你認為不可能交集的,有一天,竟在你意想不到的時間裏,還是如期而至。
他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
雖不該貪圖這點溫暖,但她還是低低開口,“可以嗎?”
對麵,男子聞言,有片刻怔然,似想不到她會答應,竟沉默了一下,眉眼方才一點點澄亮開來,一瞬,容光無匹,直逼人眼。
他放下她手,改環住她腰,柔聲笑道:“走,小仙兒懷了崽兒,最近脾氣反而好不了不少,你會喜歡的。還有,我老師如今就住在我家,他是我的長輩,你也該去見見他老人家。”
他也再無別的話,隻似閑話家常,安撫著她眉眼間的蒼白,而人群見他二人走來,都本能地讓出一道來,又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二人,因有好些人識得這年輕男子就是那個邪氣十足的當朝右相,頗為畏懼,卻又不想他的妻子竟會當街救人。
“權相留步。”
二人沒能走進去,背後,連玉聲音而來,不大,卻緊繃沉著如令。
權非同目光微冷,卻仍是摟著素珍轉過身來,淡淡問道:“皇上有何吩咐?隻是臣近日身體不適,告了病假,公務諸事怕是要回頭處理。”
他說著微微一躬,態度倒是謙虛,但整個沒有一絲臣下的卑低。
“……”連玉沒有說話,也許該說,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權非同身上。他緊緊盯著他旁側的素珍,不置可否,雙眉擰成一團,十分嚴厲嚇人。
“噢,說來皇上是怪臣管教不嚴吧,臣這即將過門的妻子原是地方上一個小丫鬟,喚朱兒,剛到京中不久,也不太懂禮數,”他說著又看向素珍,“來,給皇上見個禮我們便回去,不用怕。”
素珍袖中手快捏碎!
權非同仿佛感知,再次伸手握住她手,緊緊包在掌心。
那掌心的熱力,還有他強大無比的目光,讓素珍慢慢平複下來,她如他樣子,緩緩彎腰,“民女見過皇上。失禮之處,還請皇上多多包涵。”
連玉目光一暗,眉額緊緊繃住,仿佛沒聽到她說什麼,仍舊緊盯著她,目光淩厲駭人,暗沉不見底。
素珍仿佛沒有聽到,說罷,隻是微微垂首,目中一片清冷。
連玉前後,嚴韃等人都驚詫異常,誰都沒想到再見素珍,會是這麼一個場合,而她竟默認為權非同的妻作為新身份?
連琴雙眸大瞪,仿佛不可置信到極點,一雙眼珠子幾沒瞪得掉出來。
素珍看到連欣使來的眼色,似乎還朝她比劃了一個勝利的姿勢,不覺微微抬唇,哪怕仍是滿心荒涼意味。
還有兩個人在打量著她。都是她非常不願意看到的人。
阿蘿,還有李兆廷。
阿蘿突然輕聲道:“皇上,臣妾有些不適,怕還是要回宮一歇。”
連玉似乎一驚,低頭查看。
素珍但笑。
權非同當即麵向連玉道:“臣先行告退。”
他說罷,立刻攜她走進人群深處。
他帶著她走得極快,素珍耳鼻中隻聞到他身上淡淡香氣和微重的呼息聲。
直到走到下一個街口,他方才停下腳步,拐進一家樂器店,從腰中摘下錢袋,便扔到櫃台上,“租你這兒半天,銀兩隨便拿。”
店老板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他撩起內堂和店麵的簾帳,闖了進去。
這不變的土豪作風,素珍有些懷念,笑出聲來。
半晌,那老板也沒進來。
不僅是被錢買的,這人一身氣派,京中又有多少人壓得住?
說是內堂,裏麵卻別有天地。
那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庭院後有門,想是店家住處。已是嚴冬,院中花樹不盡開,疏斜幾株,枝上數點紅,倒是別有一番嶙峋奇樸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