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強(八)(3 / 3)

清冽如鬆的脈脈氣息中,李兆廷一臂緊緊環住她,一手用力撐起她下頜,輕佻低問。

他眼底浮笑,遍布濃厚的譏誚和不恥。

他給她最有力的懷抱,卻說著最冰冷刺骨的話,往日,素珍最怕在他眼中看到諷刺,那會讓她深深恐懼,她配不上他。

可是,被連玉愛過的她,此刻卻再不在乎,她昂頭回擊,“說得好。我是配不上連玉,但不見得李公子就配得上我。”

她其實並不恨他,可是,終於,她也可以在他麵前驕傲笑。

那炫目逼人的笑意,令李兆廷臉色大變,那股被理智深壓在心底的怒火倏然暴濺而起,他的手爬上她纖細的脖頸,一瞬,起了殺意。

但他眸光隨即被她手上握著正抵住他胸膛的東西吸引住,那是一支笛子?!

是他扔掉的笛子?輾轉之中又落回她手中了嗎?

所以,她方才拚命去找的是這東西?

他眸中陰暗凝固。然而,當目光從笛身輕刷而過,他再次震怒,冷笑一聲,便奪過她的笛子,用力往燈樓方向人群深處擲了出去。

“我的笛子……”素珍大叫一聲,眸中都是驚色。

她用仇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狠狠將他推開,便向燈樓的方向跑去。

李兆廷嘴角噙笑,隻裝作看不見連玉一行片刻之前已對這邊的情況警惕起來,隻仿被糾纏得不耐的伸手揉了揉額角。

“他們……怎麼也在此處?”

其實不必妙音一聲低呼,玄武機警過人,和一批便衣高手環顧四周,在素珍方才轉身之際,便已發現了二人,並報告了連玉。

是以,除去妙音冷視雙城方才並未發現以外,連玉、顧雙城等所有人都將對麵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他們數丈之遙,隔著擁擠的人群,馮素珍突然落淚,李兆廷將她抱進懷裏,輕聲安慰,後來二人似乎因事起了爭執,李兆廷奪過她手中的笛子,遠遠擲了出去。

連玉收住前行的腳步,衣袖兩側手掌,悄握成拳。

素珍在燈樓外焦急徘徊,卻始終擠不出進去,心焦若焚之際,忽然記起和連玉以慕容六的身份與她在這裏初見的情景,她一笑,快步回跑,走進一個小麵檔,雙手合十,懇求出聲,“老板,可以賒我一壺熱水麼,謝謝。”

那麵檔老板是個中年大漢,聞言頓時愣住,到他這來都是買麵吃麵的,再不濟也一個銅板買杯粗茶,還真沒見過要茶賒水的,立時不耐喝道:“哪裏來的野丫頭,吃麵就坐下,不吃就走開,別阻我生意。”

吃麵的人亦都麵帶訝色的打量著素珍,實際,還有好些人早在外麵暗暗注視,隻有素珍自己全心記掛,不曾知覺。

“真小氣,我買還不行嗎?”她微一歎氣,“多少錢?”

中年漢子將信將疑,試探著道:“三十文?”

素珍點頭,然而探手進懷,方才發現,她的俸祿幾口人花著,今兒又置辦了脂粉衣裳,已所剩無幾,剩下的都給了方才的小二,以作答謝。

媽蛋一文憋死女漢子。

三十文憋死三十個女漢子。

她訕訕一笑,“老板,你看,我今兒……”

未待她把話說完,那中年大漢已一拳虛揮到她眼前,厲聲喝道:“不幫襯就滾,老子看你就是那種穿著光鮮卻專騙白食吃的無賴子。若你不是女人,我非教訓你一頓不好,滾,立刻滾出我的攤兒。”

素珍氣怒,換作從前,她早就拎起他的壺子,拔腿就跑,但即使如今已然被革職,執法者的所奉行的東西到底在骨子裏留了下來。

“小姑娘,不吃便走罷,沒的惹老板生氣。”

有帶著孩子吃麵的婦人忍不住出聲勸了一句,也有幾個地痞流氓模樣的男子眯著眼睛,叫嚷道:“小姑娘,沒錢哥哥作客,過來坐。”

素珍朝婦人一揖,可她身上已沒有值錢的東西,連玉給的玉石是萬萬不能抵的!她一咬牙,將頭上白玉簪子拔了下來,遞到中年漢子麵前,“大哥,這個先給你押著,明兒我就拿錢來贖。你若敢私.吞,我保證找遍上京,掘地三尺也會把你找出來,先打後閹,賣進宮裏當明公公,你可聽明白了?”

那漢子被為她凶悍的氣勢所懾,竟一時發作不出來,瞪著她的簪子,“你這東西不是假貨吧?”

這時,有兩個讀書人模樣的人忍不住先後開口。

一個道:“老李頭,這玩意兒價值連城,莫說你一個小小麵店,就前麵那佛塔燈王也足夠買下了。”

另一個道:“人家姑娘指不定是京中哪家富戶偷跑出來的千金小姐,你別得罪了貴人還不自知!”

四周看戲的人一時盡皆哇言,沒想到一支小小簪子竟價值萬金。

“這這……你拿去吧。”中年大漢麵露猶豫之色,一把將簪子奪過捏在手裏。

素珍朝兩名書生投去感激一瞥,又朝中年大漢作了個揖,方才將在爐上燒得滾燙的銅壺拿了起來。

“牛郎織女保佑,讓這丫頭出些事故,明兒就別來贖了吧……”

除去那漢子在喃喃自語,其他人麵也不吃了,目光都好奇地朝這粉衣女子追去,竟不知她以一隻價值連城的白玉簪子換一壺熱水到底圖個什麼!

素珍絲毫不理會背後的目光,快步走回去。

燈樓外麵,人們繳錢射謎,帝都奸商和帝都人民都覺得自己討了對方大便宜,正各自歡喜,素珍大叫一聲“滾燙的熱水唷,借過借過”,根本無人理會。

素珍歎了口氣,拉過一對小情侶,一晃手中壺子,倒了些水到地上,頓時白煙傾冒,她道:“嘿,熱水,會燙傷人。”

“瘋了吧這是……”

立刻遭到小情侶的鄙視,男同誌劈頭就罵:“你敢灑人試試,保管將你送官。這種想擠到前排去的餿主意本公子也會使。”

四周不少人停看,見狀紛笑,心忖今晚倒是各種熱鬧層出不窮。

素珍環了眼四周訕笑的人們,二話不說,將左手伸出來,右手一動,一股水煙汩汩立刻灑到左手,從手背流淌而下,滴到地麵,仍滋滋作響。

“小哥真聰明,知道我是瘋的,我確是瘋的,連自己都敢潑,其他人的死活你們說……”

她話口未落,四下已是尖叫成片。

燈樓前麵,人們聽到聲響,紛紛回頭,見狀都駭住,連平日最愛抱打不平的憤青藝青都忘了衝出來教訓這個恐怖分子。

於是,素珍拿著大銅壺,如入無人之境,眾人都往兩側退避,終於在空出一塊的地上,找到了她的笛子。

素珍將它抱進懷來,凝著笛上的字,微微一笑。

大魚兒:恨不識同時,日日與君好,化蝶不尋花,天涯無芳草。

她將人家詩句中的“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幾句化成自己喜歡的模樣,細小的字跡遍布笛身,一筆一劃,刻得非常認真,但當然,那些字還是一如既往的極具個人特色,醜陋無比。

這是她想送連玉的回禮。她如今更是沒錢買好玉,但到底對玉石知之極深,特意去玉販子那裏選了塊幾可亂真的玉料,打算案子一結就去山裏采一塊絕世好玉補送。

“哪裏來的瘋丫頭,將她捉住,給我狠狠的打!”

其中一名富賈被氣得麵目也猙獰起來,一聲暴怒大喝,三四個彪形大漢竄出,幾股勁風立刻淩厲襲來,素珍一凜,立下一個鯉魚翻身,一滑避開,將大鐵壺先放到地上,隻怕熱水在打鬥中濺出傷到人。

但就是這一下停滯,失了製敵先機,一身三腳貓功夫更是全然施展不出,險險避過迎麵一拳,便被人分別攻到胸.腹和下盤,她捏住笛子,也不吭聲,眼睛一閉,打算硬接下這兩記鐵拳再作打算。

然而,不僅疼痛全無,隻聽得“噗”“噗”幾聲——她猛地睜眼,隻見幾個漢子都被人震飛了出去。

她身前,連玉的四缺一劍客仗劍傲立。

她心頭一突,緩緩站起,連玉站在她一步以外,負手冷冷看著她,漆黑雙眸,凜凜如火,又如冰地寒霜,陰寒嗜人。

臉色淩厲得仿佛將她殺掉也不解恨!

她渾身發抖,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以為,他們再也不會……

連玉陰狠一眼過後,冷冷一掀唇角,也不見他怎麼出手,她緊緊抱著的笛子突然就到了人家手上。

當著她的麵,他兩手一握,內勁催發,笛身一瞬消失不見,隻有大量塵屑從他掌中飛出,飄灑到深邃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