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心中不無驚喜,而連玉看到她很快站起來,溫雅一笑,“請。”
換上便裝的他,碧簪雅兒,白衣儒雅,越發襯得俊朗出塵。
“先用點什麼,還是這外麵夜市頗為熱鬧,小姐想先出去逛一逛?”他虛扶她落座,繼而體貼的詢問。
妙音一顆心幾乎都要酥起來,外麵景致再好,怎比得上與他在此共度半刻,她正想答話,白虎上前,給她倒了杯茶,笑著提議道:“聽說民間的商賈早便集資萬金建了奉神塔和花燈王,這燈王如人大小,美侖美奐,今晚人人競逐,據說要技壓群雄,連射燈上十道謎題,方可贏得燈王。妙小姐不出去看看嗎,正好叫我們主上將這花燈之王射下給您,惹得人人豔羨才好。”
妙音本想留在此間,但聽她那麼說,不覺怦然心動,開了口:“皇上,白虎姑娘的提議似乎不錯。當然,妙音不求皇上能替妙音射燈,能前去看看熱鬧也是好的。”
連玉唇角彎了下,“素聞小姐才學過人,倒不如由小姐給朕射盞回來?”
妙音一愣,隨著捂嘴而笑,臉上如醺紅透,一幹人也是聞聲而笑,而這廂,連玉已瀟然起來,對妙音做了個相邀姿勢,一同走出客棧。
在宏圖酒樓坐了將近一個時辰過去,素珍知道,連玉不會再來。宏圖經過第一國案,雖易了東家,終再不複往日風光,但今日不比往時,許多附近遊玩的人因其他酒家爆滿,還是選擇過來打尖歇腳。
她心裏如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也漸漸涼透。
以她對連玉的了解,他若要赴約,便一定守時,但縱使他不來,她還是決定等下去。將整晚等完。
隻是,這之前要先做一件事。
主意既定,她摸了摸身上銀兩,將小二喚過來,將身上銀兩盡數給他,將連玉的容貌仔細告訴他,交代若有如斯模樣的男子找人,讓他務必等她,她去去就回。
然後出門去找冷血!
路上,百姓很多,一路走著,竟有些困難,人人臉上溢著興高采烈之色,她被人群擠得微微踉蹌,她心事重重更不在意,被人一個推搡,驟然跌倒。
這時,有人在側扶了她一把,低沉的聲音散落在她耳畔,“還好吧?”
這聲音熟悉而好聽,她心中一個咯噔,連忙抬頭,果是那個人。
李兆廷也並未想到在此看到素珍。眼前的她一身淺粉衣裙,淡妝輕抹,作未出嫁女子的髻式微挽,以一根白玉簪簪起,鬢角貼細小的同色珠花。
她看去和往日沒有哪裏不同,可似乎又和哪裏有些不同。
他突然看出她到底哪裏不同。其實她還是和往日一樣,至多不過是消瘦了一些,白皙了一些,但她眼裏多了一些東西,如水似霧,傲氣悲憫並存,那是往日的馮素珍沒有的。他心裏淡淡的想。
“謝謝。”
素珍微微苦笑,道了聲謝,真真是冤家路窄。
“你遲到了。”他冷冷道著,將她拖到人煙並無如此密集的一邊。
素珍輕聲回,“兆廷,我今晚並非為你而來,我來這裏是為了等連玉。”
“噢?”
握在她臂上幫她站穩的力量驟然鬆開,隻聞一聲冷笑。
她卻並不在意,驚慌的隻是懷中空空如也的感覺,“我的東西……”
她似乎沒有留戀,毫不猶豫,一頭紮進前方稠密的人群裏艱難的搜索起來。
李兆廷看著自己僵空的手掌,心中一股什麼“騰”的一下升起,狠力敲擊著胸腹。
在她心裏,他到底是什麼,路人?抑或曾經的錯誤?!
“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位大哥,你踩到了我的東西,請借過一下,讓我撿起來。”
他就在那裏昂藏站著,冷眼看著她被人群推搡得跌跌撞撞,因為所有人都向前方的花燈樓走去,都是順流而上。
當她終於將東西撿起,眼底浮上一抹如釋負重的笑意,他身形卻驀然僵住。而她看著前方一座高塔的方向,笑意卻突然都凝結在眼中。
連玉一行人走著,青龍、白虎和明炎初在安靜地跟著,玄武早領著大批大內好手混進了人群中吊梢著,以保護二人的安全妙音不時低問,連玉便不時為她解說大周風土民情,兩人言笑晏晏。
“好,快到了。”
妙音心情正大好,隻覺一切美不勝收,卻聽得連玉說著,突然聲息一斂,竟猛然收住腳步。
她一驚,隻見他目光忽如炙似灼,視線震動地落在供放花燈的花燈樓外圍黑壓壓的人身上。
花燈樓是一座燈火通明的玲瓏浮塔,六七層高,塔前空地搭建了盛大棚架,棚架內供放著一盞三四人橫寬、六七丈高低的碩大花燈,壁外籠紗,被木架分成十麵,每一麵均繪製了不同彩畫,有田園風光、有倩女翩翩起舞、有垂髫孩童追花逐蝶、有一家數口和樂融融……象征著盛世繁華,火光如橘,躍躍跳動,不顯闌珊,每個一麵上都以五彩繩結垂吊著一枚錦券,寫滿文字,正是令全京百姓為之激動的謎麵。
花燈兩側站著此次集資造燈塔的京中商家,正看著蜂擁而至的百姓微笑致辭。
“皇上,這花燈在裏麵呢,外麵有什麼好看的,我們進去罷……”
“阿蘿?”
妙音正疑惑,卻聽得連玉低啞一聲,竟已往燈樓方向拔足奔跑過去,他仿佛失卻了冷日所有冷靜,跑得如此之急,力道如此之大,撞倒了幾名行人,惹來旁人側目。
她愣愣看著著他大步狂奔,最後又猛然駐足在人群外圍一個綠衣女子背後,伸手探出,袖袍顫動,最後緊緊握住她的肩膀。
那女子仿佛也被駭到,驚惶失措地回過頭來,她麵上覆紗,仿佛是情人夜裏哪家貪玩偷跑出來的小姐,頭上羅翠,頸項瓔珞,隨碧綠的衣裙輕輕擺動,像極了一池被人驚動了的迢迢碧翠。
她杏目似漆,柳尾梢描成輕勾的薄黛,惶惶萋萋看著強勢的緊扣住她肩膀的俊美男子。
“阿蘿……”
他再喚一聲,墨眸掃盡所有冷漠深沉,無底,隻剩震驚和狂喜,目光如熠,燙熱逼人。
從妙音到青龍等人都教眼前的情景驚住,甚至,一身灰暗,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的玄武也從人群之中,現出身來。
“阿蘿,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裏,難道你竟並未死去?”
連玉緊緊捏住她肩膀,連聲逼問,眸中的狂熱深濃得仿似能將人溺斃。
女子卻含淚看著他,仿似驚嚇、也仿似凝噎,竟並能吐出一字。
連玉雙手撫著她臉頰、下頜,忽地一蹙眉頭,伸手將她麵紗摘下。清俊的臉隨之緊緊繃住,他怒視著她,嘴角卻可怕的微微挑起,大手死死捏著她下頜,“為何扮成你姐姐的樣子來騙朕?”
“皇上,雙城並沒有騙你。雙城甚至不知道,你和妙小姐去了哪裏,怎麼騙你?”
“我姐姐她親人寥寥,嬸母當年悲思過度已隨她而去,皇上也早有了新人,她便隻剩雙城偶爾還憑吊一下,今日雙城出宮探望父親,見到姐姐舊物,想起她素日最愛熱鬧,便穿上她的衣衫戴上她的首飾,將她帶出來看看你的……如畫江山,就像從前皇上帶我們出宮遊玩,猜燈謎,買各種小玩意,雙城想,若自己能射下這盞花燈,姐姐必定歡喜。”
雙城霧靄氤氳的眼中都是蒼白。
即使撤去麵紗,雙城的模樣,和阿蘿也有著七八分相似。
這個人,是他心中永不可磨的記憶。
連玉本怒急攻心,可每當看到這雙酷似阿蘿的淒切眼眸,冷硬的心髒便隻剩下疼痛、歉疚和蒼涼。他不由得鬆開力道,節骨分明的長指輕輕落到她眼底,替她將淚水擦拭幹淨。
他唇角噙著溫柔的弧度,許下承諾,“好,朕替你們姐妹摘下這盞花燈。”
妙音捏緊雙手,驚怒地看著雙城含淚微笑的雙眼,那裏仿佛淡淡折射出對她的挑釁和譏誚。
數丈以外,素珍捂住嘴巴,同樣的錯愕、驚怔,以至被往燈樓深處奔走而去的人.流再次狠狠一撞,方才激靈靈的回過神來,她垂眸看著方才俯身尋物被來往鞋靴踩踏過的手,皮破血流,卻全然不覺痛楚。
怪不得,他不赴約。
也怨不得他不赴約。
他眼中的深情,她再是懵懂,也不可能不懂。
於是在燈火深邃之中,在喜慶熱鬧中,終於也同雙城一樣,潸然淚落。
其實,七夕從來不該被祝頌,因為分離的人短聚過後,又再分開。又是時光歲月無邊。
她咬住手背,無聲哽咽,直至被人伸臂抱進懷裏。
“後悔了嗎?不屬於你的始終不屬於你。你總是惹人煩厭,知道什麼原因嗎?因為你從無自知之明。這身衣裳,真的很難看,你當真以為穿上女裙就能變成美人?我不喜你,連玉亦然。你比得上家勢顯赫的妙音,比得上美貌聰慧的顧雙城,還是這錦繡無邊的萬裏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