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此遠沒有結束。那天早晨年翠英起來,端起尿盆出屋,剛踏出門檻腳下一滑,她趕緊扶住門框站定,尿盆滾出老遠,院子裏炸出一陣刺耳的響聲,低下頭一看,原來誰把一泡屎拉在她家門口。
不用說這件事是牡丹紅幹的,幸虧年翠英機靈,不然的話摔上一跤,肚子裏的孩子說不定就保不住了。年翠英還是有些心計,她沒有大聲叫罵,而是來到公爹的窗口,隔窗子對公爹說:“爹,你起來一下,全發肚子疼”。
終究是父子,兒子病了爹爹不可能不管。郭善人坐起來,穿衣下炕,被牡丹紅拽住衣服袖子不讓走,郭善人有點生氣,甩開牡丹紅出了屋門,看兒媳婦挺著大肚子站在院子中間,指著自己屋子門口的那一泡屎說:“爹,你說這事咋整”?
郭善人清楚,這是牡丹紅在報複,可是他不能說啥,隻得拿一把鐵鍁,把牡丹紅屙在兒子媳婦門口那一泡屎鏟去,全發出來把爹爹手裏的鐵鍁奪下來,對爹爹說:“我來鏟吧,這件事兩清了,以後絕不準再發生”!
看樣子這幢院子無法住下去了,郭全發跟妻子年翠英商量好,過完春節就在村裏蓋幾間茅屋,夫妻倆搬出去住。
可是等不得來年,當天晚上郭善人就把全發叫進郭子儀的書房,對兒子說:“樹大分枝,兒大分家,天經地義。你幹脆搬出去過吧,從今後雞向後刨,豬往前拱,咱各顧各”。
郭全發什麼都沒有說,出了屋子站在村子中央,快過年了,村子裏彌漫著黏稠的年味,別人家過年盼團圓,而爹爹過年卻把他往外趕。可是他不會求爹爹什麼,男人家的肩膀能擔得起山!看見豆瓜家的茅草屋比較寬敞一些,便走進豆瓜家,豆瓜爹娘都在,全發說話也很直接:“叔、嬸,我爹把我們一家趕出來了,我想先搬進你家院子暫住一段時間,過完年我就給自己搭建茅屋”。
豆瓜爹把煙袋遞給全發,全發接過來,裝了一鍋旱煙,用火鐮(一種點火的工具,用來引火。)打著,抽完一鍋子煙,豆瓜爹才說:“這事我要先跟老掌櫃(郭善人)商量”。
郭全發不再說啥,出了豆瓜家,回到自己屋子,對妻子翠英說:“準備一下,咱搬家”。翠英也不是省油的燈,把銅尿盆摔到院子裏,炸起一陣刺耳的回響。牡丹紅想出來跟翠英對罵,被郭善人攔腰抱住。這邊郭全發也把翠英攔住,不讓翠英把事情鬧大。豆瓜爹還沒有回話,郭全發便把被褥搬到場院裏,把場院裏的豆秸稈鋪平,用幾根木椽搭了個庵棚,一家人便住進庵棚裏頭。天黑時分豆瓜娘來了,要郭全發搬進她家的茅屋去住。
想不到村裏人都來了,都來看望郭全發夫妻,大罵那郭善人做事缺德,臘月天把全發夫妻趕出門。大家在一起議論郭子儀的種種善舉,對郭善人顯得不屑一顧。村裏人你端一升小米,他拿兩隻碗,大家都從逃難中過來,互相幫扶成為郭宇村人的風氣,郭全發一言不發,他不能隨聲附和去罵他的老爹,倒是那翠英刀子嘴不饒人,把郭善人跟牡丹紅罵得沒有一分人氣。
第二天早晨起來以後,郭全發吆上毛驢去趕集,他首先糴了兩鬥麥子,孩子還小,媳婦臨產,不能虧待了翠英,要叫媳婦跟孩子吃好。接著他鍋碗瓢盆什麼都買,天黑時馱著滿滿兩馱籠生活用品回家,看見豆瓜娘正跟翠英坐在一起啦話,院子裏,豆瓜正跟板腦玩耍,兩個孩子當年七八歲,富戶人家早把孩子送進學堂念書,可是郭宇村這麼大的孩子滿村跑,老一輩人識字的隻有郭家,小一輩人也隻有郭全發念過幾年私塾。村子裏家家戶戶的煙囪每天都在冒煙,誰也不會關心以後,春種秋收是一條亙古不變的規律,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誰也無法抗拒,昨天太陽從東邊出來,今天東邊照樣出來個太陽。但是人們有自己的道德底線,那就是誠信。
不久,年翠英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郭文選。
除夕中午人人都去上墳,祭祀祖先。郭全發把帶來的祭品放置在娘的墳前,給郭家的祖先和娘磕頭。突然間一個人影一閃,他看見是爹,爹看見全發上墳,故意躲開。全發上完墳一邊往回走一邊想:爹終究還是他的爹,一個郭字扳不開……
大年初一早晨郭全發穿戴一新,早早來到郭家的老宅院,看見大門沒有開,便朝裏邊喊道:爹,我是全發,我來給你拜年。大院內寂靜無聲,郭全發又喊了一遍。停了好大一會兒聽見院子裏爹在說話:“你回去吧,我承受不起你的磕頭”。
郭全發便朝緊閉著的大門跪下,一直不起來。他在想,我不光給爹拜年,院子裏還有爺爺的書房……這不是一個禮節,而是一種責任,郭全發是郭家的後代,秉承著延續香火的職責。村裏人都起來了,在郭家大院外圍了一圈,看郭家大門緊閉,郭全發跪在大門外。大家一起朝那大門吐唾沫,說那郭善人給他娶了個“粹媽”(指小的意思),連親生兒子都不認了。
郭家的大門最後還是開了,郭善人出來跟村裏人抱拳作揖,他言道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他們郭家的家窩事他不願跟任何人說,也無法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