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崽子大感意外,他們瞧著杏仔,不明白杏仔怎麼會小題大做地發起無名火來,從他的眼神和過激的動作來看,不像是鬧著玩的,而是動了真格的了。
夏至嚇得一哆嗦,他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呀,我的酒量就這麼大,再喝下去,得吐了呢?
杏仔瞪著紅眼珠子道,就是吐了,醉了,也得喝,一滴兒都不能少,難得今晚你們還能想起我,約我跟你們一起來喝酒,我高興呢?誰要是不喝醉了,就是瞧不起我,就是不把我當自家人看待,說罷,他又高聲叫冬至上了兩瓶酒,並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給在座的幾個人逐一斟酒。
柱兒說,杏仔,還是我來吧!
杏仔生硬地把柱兒擋在一旁,邊倒酒邊說道,柱兒哥,你也不準動呢?原先我還同情你,可憐你,現今兒,反過來了呢?我羨慕你呀,眼饞得要命呢?你卻不同情我,不可憐我,還跟我搶場麵,是存心鬧我的敗場,給我難堪麼。
柱兒嚇得不知說啥兒好了,他紮撒著兩手,委屈又驚疑地看著杏仔把自己的杯子倒得滿滿的,還有一些溢出了杯口,在桌麵上積了一灘兒。
洋行和京兒似乎明白了杏仔出人意料地舉動,其背後隱藏著的深意,他倆啥兒也不講,任憑杏仔把自己的杯子倒滿,靜聽他講話。
待把滿桌子的酒杯倒滿後,杏仔也不坐,就這麼搖搖晃晃地站著,他說道,今晚兒,有叔們和哥們陪著喝酒,我高興呢?咱啥時在一起喝過呀,沒有呢?從來就沒有過,原先我小,隨不上你們一夥兒,也就罷了,現今兒,我長大了,也能喝酒,也能抽煙了,還是隨不上你們的夥兒,不是我不想隨夥,是你們瞧不見我,不準我隨呀,我是做過些錯事,也想改呢?可你們誰給過我一丁點兒的機會,許我改呀,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這不怪你們,有時,我也挺瞧不起自己的,除了錢,我還有啥兒吔,啥兒也沒有呢?家沒了,兄弟爺們也不認我了,連自小看護我的娘,也不認我哩,我就是條沒家的賴皮狗了,整天想著家去,就是邁不進自家門檻半步哦。
說著說著,杏仔又早已淚流滿麵了,
京兒也流出了淚滴,他說,杏仔,你也甭想多了,家裏人都掛念你的,也時常講說你的,要是啥時想回家裏來住,就來嘛,自己的家門,願來就來,還用得著去請麼。
洋行也寬慰道,是哦,杏仔,沒人嫌你的,原先見你輕易就踢開了一片場子,都敬你,又摸不準你的性子,也就疏遠了些,現今兒,你把話挑明了,俺們也都知了呢?今後,你還是原先的那個杏仔,俺們還都是你原先的那些個叔和哥,行事做事的,再不用客客氣氣遮遮蓋蓋了,你說呢?
人民也緩過神兒來,他忙打圓場道,其實,俺們老早兒也沒拿你當外人呀,上次跟北山一村的人鬧,不是就去找你了麼,那一陣鬧騰,真是解氣呢?把北山村的那幫街滑子們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恐怕今後再聽見咱杏花村人咳嗽一聲,也得嚇軟了腿筋呢?
於是,幾個並不蠢笨的崽子立時接上了話頭,他們紛紛講說那天下午發生的事體,甚至連極小的細節也悉數誇大了好幾倍,同時,又夾雜著相互間有意地揶揄取笑,酒桌上的氣氛再次活躍起來。
杏仔的心情有了極大好轉,臉色也緩了下來,他舉杯道,你們都坐著,隻準我站著,咱把這杯酒都幹了,慶賀一下那天的勝利哈,說罷,他率先仰頭一口幹了滿杯子酒,京兒、洋行和公章也隨著喝幹了杯中的酒,仨人都不說話,就舉著空酒杯,盯看著柱兒和夏至,夏至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大半天,還是閉眼攥拳憋著勁兒,硬硬地把滿杯子酒灌進了自己的肚子裏。
初時,夏至倒沒什麼?柱兒先挺不住了,他還沒顧上坐下呢?肚子一收,肩膀一弓,嘴巴一張,一股黏糊糊的酒菜湯子頓時噴湧而出,如水箭一般徑直噴射到了桌麵上,屋內立時被一股濃重的酸臭氣溢滿了,桌麵上即將空了的特大號盤子裏,也立時盛滿了看不得聞不得的湯湯水水,坐在旁邊的夏至叫他一引帶,也立時翻江倒海起來,好在他還來得及轉身扭過頭去,一陣“嗚哇”之聲,牆角裏便立時多出了一灘兒尚未消化的酸臭酒菜。
這酒已是喝不下去了,洋行連聲喊叫冬至,快來打掃,並抓緊上飯吃飯,幾個人手忙腳亂地一通兒收拾,總算把麵條煎餅端了上來。
吃飯的當口兒,人民先起身溜出去,找冬至下賬,冬至說,杏仔已經講了,就記在石子場賬麵上,不準收你們的現錢,人民不幹,說,都講好了的,咋能叫杏仔下賬呐,冬至雖是一心想要,但想起剛才屋內杏仔的嚇人樣子,磨蹭了一小會兒,怎麼也沒敢接人民手裏的現錢。
倆人正謙讓著,國慶急匆匆地奔進了院子,他剛要出聲說話,猛地瞥見人民正在廚房裏跟冬至爭執著,他如老鼠見了貓一般,腳不沾地地轉過身去,趁了倆人沒留意,一溜煙兒逃了出去,瞬間,他便消失在了濃黑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