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黃梁一夢
一般認為,梁羽生在1954年發表的《龍虎鬥京華》是港台新武俠小說的開山之作。但葉洪生也曾指出,台灣的郎紅浣早在1952年就開始在報上連載武俠小說,隻是未如梁羽生那樣形成一股武俠大潮而已。
梁羽生國學根底深厚,他的武俠小說帶有許多自己作的詩詞,每每傳誦一時。印象最深的是《七劍下天山》開卷那首《調寄八聲甘州》,“酒冷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把劍淒然望,無處招歸舟”,一卷淒絕美絕的畫麵在讀者麵前徐徐展開,誰都可以想象到,俠士堅強的外表下,是一顆多麼孤獨脆弱的心。雖然有人說這一句不太合《八聲甘州》的詞格,可是這樣美麗的句子,即使犯了錯誤,那也是美麗的錯誤,有什麼不可原諒的呢?
當然也有些議論,說梁羽生小說裏唐詩宋詞太多太濫,每個人物張口都能來兩句,顯得太假。在下以為,多是多了點,卻還不至於令人生厭。梁羽生創造的是一個詩化的藝術王國,裏麵的人物當然都難免帶上一些相應的藝術特征。
事實上,梁羽生筆下的主人公盡多儒俠,一個賽一個風流蘊蓄、文采飛揚。每一代武林中最高的高手,不論正邪,無不是滿腹詩書的飽學之士。這一點便與金庸明顯不同。金庸隻在處女作《書劍恩仇錄》裏著意塑造過陳家洛這麼一個典型的儒俠形象,此後再無重複。要說段譽麼,雖然會比劃幾下六脈神劍,但是半癡不狂的,怎麼也談不上“俠”字。要說胡斐麼,雖然曾與苗若蘭唱和《詩經》,但那一部絡腮胡子,實在不象個“儒”。當然,胡斐年輕時並不留胡子,但他那時還沒有空讀書,更不算“儒”了。黃藥師和無崖子的學識武功俱臻上乘,可惜前者在“射雕”裏邪氣太重,後者隻在“天龍”裏露了一麵,何況兩人都是上一兩輩的人物了,對主角隻起陪襯作用。隻有袁冠南還有點象,惟《鴛鴦刀》是個短篇,袁寇南到了結尾仍在武林中無足輕重,“俠”的份量實在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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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小說完全沒有曆史,金庸還有兩部小說不知朝代,梁羽生小說則每一部都有明確的曆史背景。一個明清係列洋洋灑灑寫了近二十部,從元明之交寫到清朝中葉,想象起來就不能不歎為觀止,這寫的不是“通史”嗎?
不過西方的通俗小說,象西德尼·謝爾頓的《鏡中的陌生人》,能在同一部小說裏一口氣寫上四代人,時間跨度之大,結構之宏偉雄奇,中國的武俠小說至今未見--中國的武俠作家不習慣集成,而習慣鋪張,同一代人的事就可以分開寫上好幾部,甚至十幾二十部。
能放能收方為大家風度,金庸的《倚天屠龍記》庶幾近之,且自有特色:四十章的篇幅,第一章從郭襄起筆,兜來轉去寫到了張君寶,讀者都以為張君寶是主角了,不料作者槍花一晃,時間一下過了幾十年,張三豐(即張君寶)已經九十歲了,他的三弟子俞岱岩大踏步出場,一番詭譎的風波又引出五弟子張翠山和天鷹教“妖女”殷素素兩人,恩怨糾葛越纏越深,甚至漂流到了北海冰火島,結婚生子,十年後又回返中原,參加恩師的百歲壽誕。結果風雲突變,夫婦雙雙被逼自殺,讀者的目光才開始集中到他們的愛子:張無忌的身上,這時十章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三十章才是張無忌曆盡磨難成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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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一般談不上男女平等,因為中國古代的社會現實,男女確實不平等。隻有梁羽生,在他的小說裏始終如一地維持一種理想化了的平等關係。在其他人的武俠小說裏,真正武功高強的女人要麼是邪魔外道,要麼終生為情所困,不能作出一番事業,很少有正麵大書女英雄的。梁羽生則不然,寫了一大堆的女俠,散花女俠、冰川天女、白發魔女、江湖三女俠等,都是可以和同時代的男俠們平起平坐甚至比之高出一頭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