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情 味 清平樂
盛世清平樂 百年相對歡 ——題記
小女剛出生時，我那父親大人很是高興，等不及別人推薦，就老實不客氣地自己給自己官升一級，說：“來，爺爺抱抱。”一把從護士手裏搶過孫女，吧唧親了一口。
幾個月後，小女長大了點，可以出去領市麵了，他就每天抱著孫女走街串巷地展覽，把這孫女當作三代珍傳的寶物，展示給鄉裏鄉親共賞，同時炫耀他作為爺爺的光榮。
別人笑他“抱著孫女就像夾了隻包裹”，意謂他人高馬大，而懷裏孫女小巧玲瓏。他也不生氣，樂嗬嗬笑著，把這善意的嘲笑當成了讚美，對孫女愈加愛不釋手。
也有人開他玩笑：“你這孫女長得真是像你啊。”他笑得更是開心。回來後把這話對他老婆學了，他老婆教育他：“這是別人耍你呢，以後你就回答他們：像我就是像我兒子。”他笑著點點頭。
他看孫女時，眼角每一根皺紋裏都滿含著濃濃的笑意。我頗為氣憤地想：這老頭子可從沒有這樣溫柔地對我過呀。從小不是拿眼睛瞪我，就是拿狠話嚇我，要不就是拿掃帚棍威脅我。我和我女兒所享受的待遇，那可真是天壤之別呀。
他嗜煙酒，又不拘小節，經常帶著滿嘴酒氣便親孫女。我老婆有點不高興，不敢對她公公表示不滿，私下裏對我發泄：“你看看你那老頭子，滿嘴煙酒味。想親孫女讓他先把煙酒戒了。”我不敢直接對老頭子發號施令，有次趁他喝得高興，把那意思委婉對他說了，同時做好被他當頭棒喝的心理準備。他居然沒抨擊我，一口就答應，這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開始，他在吸煙喝酒時果然離他孫女遠遠的，並且等煙酒味消失了後才與他孫女玩耍。
女兒八個月了，有時嘴裏會發出咿咿呀呀各種聲音，伴之以手舞足蹈，我們會充滿興趣地猜測她想表達什麼意思。老頭子得意地笑：“你們都猜不到的，她講的是英語。”
這老頭子前幾天偶患感冒，上醫院吊了幾瓶鹽水，回來後對他昔日虎背熊腰的身軀頗為懷念。我們也能體會這種壯士中年的心情，積極進諫他去鍛煉身體。他出身鄉土，對鍛煉身體、打太極拳等貴族化運動嗤之以鼻，數次不納，曾羞澀地表示：“我們既不是拿老保的幹部，又不是有銅鈿老板，也去鍛煉身體，別人要笑話的，難為情。”又說，“有什麼好鍛煉的？我知道，我這是休息出來的毛病，等過幾天開漁了，我還是去進貨，還是背蒲籃好，每天給我孫女吃活龍一樣的海鮮。”經多次苦口婆心的麵諫，他終於勉強同意明日開始每天早上去爬山，“那我抱孫女一起去，讓她也呼吸新鮮空氣。”
一次吃晚飯，他抱孫女於膝上，從盤裏夾過一隻蟹，剝去層層蟹殼，小心挑出蟹肉，又仔細端詳再三，確定無雜質後，將蟹肉塞進孫女嘴裏，輕聲細語地哄她：“囡囡，來，爺爺給你吃蟹肉。”
這聲“囡囡”叫得極是溫柔自然，令我驚訝萬分，因為他是一個如此艱於用言語表達情愛的男人。這男人年輕時性子暴躁，小時候和我說話不能算是說話，隻能算是咆哮。我極少看他展現溫柔，也極少領略他對我的溫柔。如今麵對孫女，他居然戾氣化盡，變得婉轉柔和，燈光映照下，我看著他，他正低頭看著懷裏的孫女，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深情厚意。這一刻，我想他已經悟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