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鄉 味 古代的北侖高士(1 / 1)

卷二 鄉 味 古代的北侖高士

清朝開國頭幾年,在中國有一批文人,他們拒絕承認清廷,以“遺民”自居。浙江的呂留良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我知道呂留良,是在金庸寫的《鹿鼎記》裏。《鹿鼎記》一開頭,呂留良就站在北風如刀、滿地冰霜的路旁,目送幾輛囚車遠去,哀歎“人為鼎鍋,我為麋鹿”。

據說《鹿鼎記》是金庸創作的最高峰,也是他的封筆之作,金庸把呂留良作為《鹿鼎記》的開卷人物,也應是有深意的。

《鹿鼎記》一書,讓現代許多中國人都記住了呂留良,同時知道在明清之交有那麼一群人,他們高蹈自恃,隱居鄉野,避開朝廷。除了呂留良,另外再如浙江的黃宗羲、黃宗炎、黃宗會三兄弟,也都是當時著名的遺民。

所謂遺民,他們的開山鼻祖大約要算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這兄弟倆聽說周朝建立,寧願餓死首陽山,也不願做周朝的順民。這種精神後來受到曆代推崇,帝王們對他倆褒揚不斷,就連孔子也承認,他的思想源泉來自伯夷叔齊。

然而讓遺民精神發揚光大的,非陶淵明莫屬。在東晉亡後,中國曆史進入南北朝。南朝建立後,陶淵明憤而改名“陶潛”,這是個相當有含義的名字。何謂潛?自然是潛伏不出來了。其後,陶淵明躬耕鄉野,隱居賦詩,喝酒蒔菊。他用《桃花源記》一文,曲折地表達了他的觀點,“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證明他寧願糊塗活著,也拒絕知道新朝年號。他是後世曆代遺民們的精神領袖。

明清之際,北侖也出現了一群高士,他們很好地繼承了陶淵明的那一套,他們奉承山水,不奉承皇帝;他們親近自然,不親近衙門;他們與高僧談禪,不與官員對話。

他們的事跡,或記載於寧波方誌,或記載於《浙江人物簡誌》,每一個都有據可查,有案可循。他們分別是周西,李澹園,謝泰宗、謝泰定、謝泰交三兄弟,邵似續、邵似雍兩兄弟,共七人,可稱為明末北侖的“七大山人”。他們與當時居住於鎮海縣城的張鳴喈、薛書岩往來比較密切。若加上後兩位,那麼便是“九大山人”了。

這些人的生平簡曆,恕在下不一一展開,因為假如你有心查證,隻要在百度裏打入名字,便會有他們的介紹,我再寫出來,隻是浪費筆墨而已。

那時候他們沒有文學雜誌,也沒有文學論壇,所以他們寫完一首詩,捧讀幾遍,覺得不能敝帚自珍,於是不顧山高路遠,趕去把詩文拿與同道共賞。條件好的,騎匹瘦驢,條件不好的,穿雙木屐就上路了。現代中國人幾乎每一天都要與政治交涉,新聞裏有政治,報紙上有政治,假如離開政治,那就不能叫生活。他們不過問政治,因此有了大量的空閑時間,用來遊山玩水、寫詩訪友。

一日午後,薛書岩小寐醒來,想起住在小港鄉下的李澹園,於是擺渡來到李家,李澹園看見他來,自然欣喜非常,留他住宿,晚間抵足而眠談詩論道。等薛書岩走後,李澹園沉吟思索,寫下《喜五玉過山莊》,五玉是薛書岩的字。詩是這麼寫的:“留轄同投井,開燈且對床。酒尊浮月滿,情話接宵長。驚鳥宿難定,暗花吹有香。擬同三日住,莫漫去倉皇。”

他來回吟誦,認為此詩意境甚佳,尤其“驚鳥宿難定,暗花吹有香”兩句,深得淵明之妙。就背上包裹,攜了雨傘去鎮海薛家。到薛家後,奉上詩文,薛書岩看了自然說好。讀者雖然不多,僅書岩一人,李澹園還是覺得滿足。能夠把琴聲彈給一個知音聽,勝過把琴聲彈給一群牛聽。

每過一段日子,這些山人們便會遊山玩水,找山寺裏的和尚談禪。而在北侖的山水裏麵,數靈峰與瑞岩最受他們寵愛。因此在明清之交,靈峰與瑞岩受到的“文字表揚”最多,尤其謝泰定,寫了靈峰十二景組詩,每一景都賦詩一首。

為什麼靈峰、瑞岩如此受寵?一是他們大都住於兩山附近,不管去靈峰或去瑞岩,在時間上剛好能當日來回,而不必野營;在體力上剛好能出一身汗,而無需筋疲力盡。二是他們不過問政治,把對政治的興趣完全轉移到了禪學上,而靈峰有靈峰寺,瑞岩有瑞岩寺,皆為浙東名刹,香火綿延千年,適合他們避世問禪,放逐心靈。

在北侖曆史上,難得有以群體出現的文化現象,這些明末高士,可能就是唯一的例外。他們用澎湃的才情,給北侖留下了精彩的詩歌,他們用高潔的骨氣,為北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