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蓮子調羹裏的詩情
舊時江南一帶,把這種僅能容得下一顆蓮子的調羹,親昵地稱之為“蓮子調羹”。這玲瓏可愛的模樣,這富有詩意的名稱,會讓人想起春山小溪裏漂淌著的美麗的櫻桃葉。
我是於20多年前,在寧波周巷古玩市場才見識到這種蓮子調羹的,把玩時,向來用慣了粗糙飲具的手,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唯恐捏碎了江南生活中曾經擁有的這份精致。
且不去說瓷質的潤澤細膩宛如白玉一般,婉約的曲柄宛如美麗的蘭芝花瓣。單是小指甲大的調羹底裏繪就的神態各異的如玉美人,畫工之精細就讓人愛不釋手、讚歎不已。如發絲般細的墨線勾勒起飄逸裙裾,發鬢絲縷可辨,纖纖蔥指,綽約多姿;更有那一點隱約的絳紅,就令人仿佛聞到那櫻桃小嘴唇吐出的嫋嫋餘香,不由得使“綠了芭蕉,紅了櫻桃”的詩情畫意撲現而來。
就是這套後來被我列為“美女類”的蓮子調羹,引發我以後在各地的收藏市場裏“眾裏尋他千百度”,以至後來得到了“天女散花”等品種。令人驚喜的是還有緣得到了兩套繪有我喜歡的《紅樓夢》裏的兩位女子形象的“黛玉倚鋤葬花”和“湘雲醉臥花石”珍品蓮子調羹。
還有一類是以兒童為題材。譬如,我藏有的一套如蘭花細指般瓢柄上寫著“大吉祥”字樣,圖案為“童子讀書”的蓮子調羹,童子那剃光的小腦瓜上留有一撮桃形的頭發,稚氣可掬。眉眼間流露出讀書時心有所得的愉悅。有時我會將它們在桌子上列為一排,耳畔仿佛響起孩童們“子曰詩雲”的琅琅讀書聲。
雖然蓮子調羹中也有以花鳥蟲草入畫的,但無論從繪畫的難度,還是從物件的價值來看,都是以女子、童子繪就的蓮子調羹最為珍貴,瓷質也最為晶瑩。
舊時江南稱得上大戶或小康的人家,碗櫥的抽屜裏,大都有成套的蓮子調羹。嚴格地說,一套應為九隻。因過去八仙桌坐八人,其間若碎了一隻,便可立即替補上圖案相同的調羹上桌。江南人精細的生活品位由此可見一斑。
在閱讀古典詩文時,我雖未見過“蓮子調羹”的名稱,但還是感覺到其中有著它那綽約的身姿風情。如唐人王建的一首《新嫁娘》: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嚐。
詩中這位用心去追求和諧人際關係的新嫁娘,以其聰明,定然會以精美的蓮子碗(和蓮子調羹相配的形狀如半個小橘子的精美小碗)去盛她用心製作的精美羹湯。同時給小姑遞上去一隻“美人如玉”的蓮子調羹,說上一句:小姑長得跟調羹裏的美人一樣的好看,也是櫻桃小嘴。被哄得心花怒放的小姑當然樂得在母親前麵盡講新嫂子的好話。若遞給小姑的是粗瓷大碗和一隻粗笨的調羹呢?正值豆蔻年華又十分嬌氣的小姑,不嘟起小嘴哼一聲“這去配大嘴巴的女人吧”,然後生氣地推開碗走開才怪呢!
《紅樓夢》第三十五回說道寶玉被毒打後在養傷期間想吃“小荷葉小蓮蓬羹”。這可是隻有賈府這樣的人家才會去勞費諸多工序製作羹中之珍品。這裏,即便是傻大姐這樣的丫頭也懂得這湯羹如不配上蓮子碗、蓮子調羹是要挨主人耳刮子的。接著引發出來的細節也顯示了敢於在主人寶玉麵前“滿臉怒色”的玉釧兒以及認準女兒是水做的那位寶玉的性格。
在這裏,玉釧兒最後被寶玉哄得去“親嚐蓮子羹”,不慎將蓮子碗撞落。燙傷了手的寶玉不但不去責罰丫頭,反而關愛地問:“燙了哪裏?疼不疼?”
聯想到這些情節,我為我收藏的這類為大多數藏家所不齒的小件,悟到了一份快樂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