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5
等了好長一會兒,兩個高大的青年男子出現了,手裏都拿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馮孟顓跟在他們的後麵,手裏拿著一卷紙。到了客堂門口,兩個後生閃出一個空檔,馮孟顓略上前一步,對著芝原展開了手中的畫卷:
“芝原先生,看清了!這是富士圖的真跡!你如果看到過它的印刷品,就很容易辨別真贗,——看到沒有?”
馮孟顓的右手中指動彈了幾下:“這裏有一座塔,而餖版印刷的富士圖裏卻是沒有的。是吧?”
芝原先是見這三人如此出場,大吃了一驚。現在聽馮孟顓這麼一說,驚魂未定地扶了扶眼鏡,想湊上前去靠近了看。
一個後生將手中的火把向前一舉,低喝道:“勿許過來!”
芝原隻得退回,但他看清了。跟記憶中的六張富士圖對比了一下,確實,畫的左邊多出了一座寶塔。但他總覺得這畫似乎有什麼怪異,想了一下:“哦,對了,它怎麼光禿禿的?”
芝原一咧嘴,說:“馮先生,別拿一張假畫來騙敝人了,——這是新畫的吧?要不怎麼會沒裝裱呢?”
馮孟顓:“嗬嗬,老夫還真小看你了,原來芝原先生也知道有裝裱一說。——告訴你吧,這是畫付印時,那師傅為圖複描勾版時的方便,揭去了舊裱。當然,倘若芝原先生一口咬定此非雪舟大師的真跡,那燒了它,又有什麼相幹呢?哈哈!”
芝原變色,連忙說:“萬萬不可!”雖然他仍心存疑惑,但這麼大一個差異亮在那兒,他寧可相信馮孟顓所言不虛。
“老夫料你不知道中國有個藺相如完璧歸趙的故事,不妨跟你說說:秦王欲奪藺相如手中的和氏璧時,藺相如是這麼說的,——‘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這意思是說他寧可與玉璧同歸於盡,也決不讓秦王搶奪到手!今者,老夫感謝芝原先生予我這麼個邯鄲學步的機會。——我的意思是說,你要是想以暴力奪畫,我立馬就燒了它!剩下的事兒,聽由發落便是!如何呀?”
馮孟顓說著,卷起了富士圖,作出隨時可以遞到火把上去的姿態。
芝原眼下心裏那個恨哪,幾乎讓他窒息。他翻了個白眼,想了一下,終於軟下口氣:
“唉呀,馮先生,我們可以商量的嘛……。您開個價吧,我買就是。”
馮孟顓把畫交給一個後生,對他說:“如果這裏有任何動靜,你先燒了它再過來,明白了嗎?”
“曉得嘞,老爺!”那後生朗聲答應了一聲,接過另一後生手中的火把,下去了。
馮孟顓這才進了客堂,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長舒一氣:“好茶!”
芝原拿手在眼前扇了幾下,似乎在驅趕剛才火把的煙火氣,也像是在平息自己心頭的怒火,回到座位,悻悻然地說道:“說個價吧……”。
馮孟顓笑嘻嘻地說:“可以。不過不許還價。這一呢,畫,賣兩千元;這二呢,你必須給我一張日本特務機關和鄉聯會共同蓋章的告示,上麵應該清楚地寫上伏跗室為受保護民居,任何軍警人員不得以任何方式騷擾。這兩個條件缺一不可,並須現錢現貨交易。怎麼樣,芝原先生?”
芝原心疼的是錢,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馮先生,實在太貴了,一千元吧?”
馮孟顓心中鄙夷,睥睨著芝原:“出兩千元這個價格,我已經覺得相當對不起雪舟大師了!這可是日本的國寶啊!我才要了你兩千元正在日益貶值的花綠紙 !你想想看,能拿出兩千元錢的人有多多少少?但能拿出雪舟大師富士圖的有幾個?現在隻我一個啊!如果你買去了,那這世界上隻你一人!——獨一無二啊!老實說,這畫的確在中國賣不出個好價錢,原因就在於,現在的日本人在中國把你們祖宗的名聲都搞得賊賊臭了!現在中國沒人收藏日本古董了!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實在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厭惡啊!真是委屈了雪舟大師了!唉……!況且,這畫距今已有差不多五百年的曆史了,這五百年裏,它遭遇幾番兵燹?曾經何種風雨?蒙受多少鼠蠹?這張畫要保存至今,有多麼的不容易,——儂曉得伐?每年給你十元錢的保管費,先讓你保存五十年,——儂吃得落伐?!”
芝原瞠目結舌。
“還是的啊,光算保管費就差不多五千了!我開價貴了麼?!實話跟你說,老夫也是存有私心的,——看著你最近幾次上門催命,馮某實在撥儂煩煞!我也是為了祈求雪舟大師能從你們這幫不肖子孫的手中還我以清靜,所以才要你一張告示。這我已經考慮在內了,所以才開了個兩千元的低價。如果你嫌貴,那老夫自己夾著它到惠政巷,賣給你們機關長好了。我保證賣到五千元,而且也能拿到我所要的告示,——你信不信?!”
芝原大驚失色,連忙搖手:“別別別。好好好!敝人依了你!”
雙方說定下午太陽下山前交割。
“這下,您可以把富士圖的來龍去脈給敝人講一講了吧?要不然我怎麼能相信有塔的富士圖就是真跡,而無塔的富士圖就是印的呢?”芝原說。
馮孟顓笑笑說:“這個好奇心倒可以滿足。”
說來話長。
本縣,也就是鄞縣,在寧波府裏向為首邑,物華天寶,人文薈萃。然自同治七年修、光緒三年出的《鄞縣誌》後,白駒過隙一甲子矣,迨無新誌以記前人功績而予後輩景仰。何況這六十幾年的變化實在太大,如再因循宕延,史料必多湮沒。故在民國廿一年,甬上人士與旅滬邑人有鑒於此,相約發起修誌,翌年一月,即成立了鄞縣通誌館,聘張傳保申之、趙家蓀芝室為正副館長。張、趙等都以慈溪陳訓正屺懷,曾在甬興舉各項事業,急公好義且滿腹經綸,熟悉地方情況,更且其編纂之《掖縣誌》、《定海縣誌》為民國以來新編方誌中之翹楚,故延為總纂,並授權他可推舉副職。陳遂薦聘曾與之同編《定海縣誌》的馬瀛涯民為編纂主任,開始編寫《鄞縣通誌》,而其經費悉由民間自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