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泉機關長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麵隻歪歪扭扭地寫了兩行假名:
よなあぱして,
ししなあむぺ!
泉鐵翁看了不明所以,叫來上田。上田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以為是俳句和歌之類的,拿來了昭和十年出的博文館《辭苑》查,結果還是一頭霧水。看這信是城裏寄出來的,泉鐵翁就讓上田把矢野叫來一同參詳。矢野喃喃地讀了幾遍,仿佛明白了什麼,竟然笑出聲來,等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泉鐵翁已沉下臉來,問他這寫的是什麼意思,矢野隻推說這有可能是寧波話,究竟是不是,得叫芝原來。
芝原在矢野的提示下,默讀了一遍,就明白了。這是用日語假名的發音,說的寧波話。要不是這信上說的事兒跟他有關,芝原真得大大地誇讚一番呢,因為用假名讀,居然比用漢字標音更接近正宗的寧波話 ,真絕了!太妙了!但他卻不好將這寧波話的意思完整地翻譯給機關長聽,隻得吱吱唔唔地說,這是支那刁民反對獻鐵的牢騷話,不必在意。
“反對獻鐵?不必在意?這可是破壞大東亞聖戰的行為,怎能輕易地放過?要好好偵查!抓到案犯要按最嚴厲的軍法處置,殺一儆百!”上田平時看不慣芝原居功自傲、目空一切的作派,聽了芝原一反常態的低調,似乎覺察到其中有什麼隱情,故而趁機向機關長進言,實際上是要芝原的好看。
泉鐵翁一聽,覺得有理,讓上田叫來清堀、袁端甫、劉蔭濃、毛稼生一幫人開會。這事兒就鬧大了。
劉蔭濃說,經他建議,鄉鎮聯合會已經把城廂道路上所有的鑄鐵窨井蓋換成了石板。
毛稼生說,他家祖上留下來的幾個宣德爐、女眷日常用的熨鬥、燒洗澡水用的大鐵鍋統統捐獻出來了。
袁端甫說,他家的兩扇鑄鐵西蕃蓮紋大門也用來支持大東亞聖戰了,大門已經改成木板門。
“在袁會長和敝人的帶頭示範下,城廂各同業公會及商家,態度相當積極啊,都已經盡力了。袁會長您說呢?”毛稼生說。
袁端甫點點頭,附和道:“是啊。不過,任何情況下,總會有人發牢騷、講怪話……”。
“所以,敝人以為,此信不必追究,否則,牽絲扳藤、瓜連蔓引的,對‘和運’的健康發展恐有不利,或許也會打擊青年人學日語的積極性呢……”。毛稼生搶過袁端甫的話頭說。
泉鐵翁沉吟不語。
清堀發話了:“這事兒恐怕得分兩方麵說,一是市民的獻鐵熱情仍有待進一步發動,偌大個城廂二十幾萬人口 ,隻拿出區區三千斤廢銅爛鐵,就說盡了全力,那是說不過去的;二是方法上也大有問題。我聽說,機關情報課的支那密探們,趁機對商家敲詐勒索、中飽私囊,搜集成效不大,自己收獲倒是不小,商戶是以頗有怨氣。這封信恐怕就是因此而來的吧?”
泉鐵翁盯了芝原幾秒鍾,然後說道:“我看清堀隊長說得有理。這樣吧,——著劉局長秘密偵查此信,一旦破案,決不寬宥,以儆效尤。二、鄉聯會的動員工作仍不可懈怠,一定要強調一個自願的‘獻’字,你們要對商家說清楚,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毛稼生。
“另外,芝原桑,這事兒,你們課就不必插手了……”。
過了好幾天,——其實還過了好幾年後,芝原才不止一次地意識到:昭和十七年四月十九日,是他這輩子榮耀生涯的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