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民愕然,而岩本的臉上,也的確寫滿了懷疑。
“因為一郎曉得,阿拉盡歸一同舉杯,祝願的美好內容卻是不同的。一郎認為大東亞戰爭必勝無疑。而老夫我則認為,這場戰爭、也幸虧日本歇斯底裏地發起這場戰爭,將讓日本在中國近半個世紀的苦心經營成果,喪失殆盡!我看今後東條怎樣裝束見伊藤、昭和如何斂容拜明治?哈哈哈哈……!”
詹子權朗聲大笑起來,一仰脖,喝幹了杯中酒,然後一抹嘴,連呼痛快!
岩本臉色鐵青地喝完了酒,他睥睨著詹子權,忽然現出一副悲天憫人狀:
“嘖嘖嘖,詹先生也隻能於精神勝利法中得到一些虛妄的快樂了。隻可惜,詹先生留學帝國七年,博通古今、學貫中西,心裏頭的那根辮子卻仍沒有拔掉呀……”。
中民接口道:“對,阿拉阿叔就是阿Q!哈哈哈……”。
詹子權卻以更為憐憫的目光注視著岩本,良久才說:
“我們兩個,隻有一個是夢中人……”。
岩本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他百無聊賴地數著盤碟中花生米。
詹子權站起來,背著手圍著餐桌踱起步來,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
說實話,我原本以為,甲午戰爭以後,日本之割據台灣、占有滿洲,將是吾族再也無法彌補的金甌之缺;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之瓜分我國版圖,也是你為刀俎而我為魚肉之事:國聯調停失敗,各大國或綏靖或妥協或兩頭討好,已然為你日本騰出了從容獨食中國的時機。即使今後宇內混戰結束,日本幾十年之亂華,恐怕也是一木已成舟、覆水難收之結局。倘若日本,外則妥為處理各國在華利益,內而懷柔羈糜、與民休養、施行仁政,則日本如元之蒙古、清之滿人而再現異族統治中華的曆史,也絕非沒有可能。蛇吞象於我國人而言,並非是無法理解與接受的事兒。
但大東亞戰爭,使我確信,這一切,即將發生逆轉,日本將老老實實地回到小島上去!
岩本輕哼一聲:“你做夢吧!”,自顧自地吃起花生米來。
日本文化是優秀的,但恐怕算不得優越,——武功上,它不及蒙古、滿人,他們是鯨吞中土,而日本至今還隻能算是蠶食漢地;文治上,它不及元室、清廷,甚至遠遜北魏、遼金,他們的以華製華、漢人治漢的政策遠比日本來得成功,故可承襲乾綱、入主中原。
依我看,日本是過於自負了。你大和文化中本來就沒有經略天下之政治思想,更無治理平民社會、治理多民族國家的曆史經驗,不學你如何坐穩天下呢?本來,以日本人之聰明,這個並不難學,你想啊,比你落後得多的蒙古人都能學以致用而可當政中華近一百年、滿洲人學得更好則王有天下兩百餘載,那聰明的日本人應該有幾年呢?甲午前後,有個叫宗方小太郎的日本間諜,當時就曾告誡軍方,在“以勢壓製、威服中國”之後,就應在占領地實行“公道至誠、待民如子”之仁政 。這多多少少算是學了點多爾袞的模樣了。
可惜,這些年來,日本人隻是練武長了一身膘,而習文成就則遠不及乃父乃祖,更且將前輩的忠告置於腦後,一唯崇尚武力征服、始終奉行鐵血政策,長於馬上逆取天下,卻懵懂無知於下馬順守而治之。
對日本之崇武抑文、跛足而欲打遍世界的自信,老夫開始頗為不解。思前想後,苦心參悟,終於明白,這恐怕不是一個智愚問題,而是一種先天性的缺失,——於文化,缺的是仁;於人品,少的是良心、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