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1(3 / 3)

但泉鐵翁是個軍人,他沒有勇氣、更沒有權利在鬆井中將麵前陳述自己的想法。退一萬步說,興亞院又怎樣呢?主掌興亞院的,還是軍人,所以,在占領區治理的思想上要麼是一樣的高明,要麼是同樣的……顢頇。

泉鐵翁雖苦心經營了寧波半年,但現在還隻能說,它隻是皇軍的一個占領區。因為今年的四月二十日,帝國武士的鐵騎並沒有摧毀原來支那人的行政體係,隻是把俞濟民、周啟植、章駒和蔡竹屏 們連同他們完整的一班人馬趕到了山裏,隻是在這裏騰出了一個巨大的真空。但這個真空,以泉鐵翁帶來的幾個官佐是無法填補的;駐軍的人馬再多,多的也隻是兵,而無合格的文職官吏。所以,大日本帝國無法在小寧波甚至是小小的鄞縣城廂內建立一套完整的行政管理係統,比如警察、稅務、金融、新聞、教育、司法……。

沒辦法,隻得祭起“以華製華、甬人治甬”的法寶,借著浪人芝原的力,操縱著袁端甫、郭逸民之類的人,匆匆地搭起了一個草台班子,——寧波鄉鎮聯合會。折騰了六個月,看上去已經頗有些聲勢了,但其實,泉鐵翁肚子裏明白,這架子,連金玉其外都排不上,但敗絮其內卻是肯定的:寧波當地的名流賢達,沒一個網羅於其中,連這房子的主人 也不知跑哪兒去了。而袁、郭,甚至包括芝原這幫人,就是孔夫子所說的小人,“近之則狎,遠之則怨”,狐狸假不到虎威,它就會聯合土狗來對付老虎,而當它可憑虎威為靠山時,則首先想到和實現的,是它自己吃香喝辣、耀武揚威,哪裏有什麼對天皇陛下的忠誠之心?哪裏有什麼大東亞共榮的理想抱負?大日本帝國冒天下之大不韙,踏浪蹈海、踏屍蹈血而來,難道為的就是讓這幫家夥坐享其成、讓這夥宵小圓了他們原本難以實現的升官發財之夢?!

至於大多數的支那人,看上去,他們對泉鐵翁的態度似乎與對俞濟民的態度沒什麼兩樣。泉鐵翁相信,假如當初俞在靈橋兩端設置崗哨的話,大多數的過橋者也會向站崗的士兵低頭哈腰的 。但你永遠猜不透他們對泉、對俞的態度到底為什麼相同或為什麼不同。

對泉鐵翁來說,可怕的,不是這沉默的大多數裏會出抗日分子;可怕的,恰恰是這沉默的大多數居然一夜之間變成了皇軍的“順民”,——他們可以任由你斬首、刺殺、掃射、活埋、強奸、剜心、剖肚,無論是一個個的,還是一批批的,聽由發落,——就像旅順,就像南京;他們也可以按照你的意思,揮舞著日本國旗和汪記國旗,歌頌天皇、歌頌日支和平運動、歌頌皇軍幫他們驅趕了英美白種人的蓋世功績、歌頌大東亞共榮的偉大思想,你看了聽了保證感動得一塌糊塗;他們更可以聽你的指揮,你要多少密探、和平軍、維持會和腳夫、苦力,就會有多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來寧波半年了,泉鐵翁清楚地看到,占領區裏的大多數支那人,都會向日本人屈膝折腰;但他也同樣清楚地知道,這些沉默的大多數絕非真的心悅誠服;他們即使已不是你的敵人,但也絕不是你的盟友,這種鴻溝的彌合,不可能靠小恩小惠,更不可能靠暴力暴虐,但究竟靠什麼,泉鐵翁不知道。

唉……!

從作戰到占領,——易,而從占領到統治,——難!讓支那人屈,——易,而叫支那人服?……至少現在泉鐵翁並無信心。

他的腦海裏突然跳出了孟子的一段話:“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泉鐵翁嚇了一跳:那……,他治下的寧波,還能算是“王道樂土”麼?

泉鐵翁至此方才想透了他申辯報告中引用的“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八個字的真實含義:——攻城者,武功也,攻心者,文治也。這武功麼,大日本帝國可當天下第一,但這文治……?

泉鐵翁感到,自己之欲將占領區經營為統治區的抱負可能太大了,無論從他接受的命令口諭,還是長官分配給他的職權資源,無論是國內現在“軍人內閣”下的政治氛圍,還是大和文化傳統中的政治思維,都未要求他這麼做。即使,他隸屬於興亞院,恐怕也未必能有所作為,——整個內閣都歸軍人所有了,一個小小的興亞院之企劃設想還能逸出武夫們的思維定勢?

或許,歸根結底,是自己中了支那諸子的毒了……

泉鐵翁想得頭痛。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又站起來用手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甩了幾下胳膊,總算從那個危險的思想旋渦中掙紮出來了。

還是想想軍糧怎麼辦吧。

泉鐵翁打電話叫來了上田。

“通知:駐軍司令部派員,本部經濟課長前鹿川、情報課長芝原,憲兵隊清堀隊長,寧波鄉鎮聯合會袁、劉、郭,寧波公安局葛、饒,寧波商會毛,下午一點到特務機關會議室開會。議題:軍糧征……”他遲疑了一下,問上田:“下麵用購字合適,還是集字妥當?——上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