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5
岩本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在自己的寫字台後剛一坐下,心裏便暗叫不妙:
“糟糕!”
——富士圖的照片半蓋在了煙缸上,黃白色背麵的邊上已透著一小片黑。
岩本拿起它來,到窗戶邊上借著光線仔細地看了一下,這才舒了一口氣。
還好,隻畫麵的左邊有一小部分被煙蒂熏糊了,沒燒穿,畫麵也沒破壞,樹林、山巒仍曆曆在焉。
顯然,剛才走得太匆忙,沒掐滅煙,又開著窗戶,一定是風兒把照片正巧吹到了尚未熄滅的煙蒂上了。
岩本又仔細地看了一遍照片,記住了畫麵:中間是高大深遠、雲霧繚繞的富士山,右邊是靜謐的海和一片平林、兩點漁舟,近景則是峻峭的山巒,還有隱於茂密樹林中鱗次櫛比的寺廟、屋宇和茅舍;右上方,就是詹仲和的題讚,在讚之右邊,則書“雪舟筆”三字。整幅畫,構圖勻停、窈深廓然、墨色古雅。
岩本雖不懂畫,但再三視之,則嘖出一股淡淡的落寞與空寂的滋味來。
根據ゾ字號回令,將要追緝的畫,其畫麵與此基本相同,但右邊將沒有詹之題讚,而有了畫的名稱:富士三保清見寺圖。
這下,岩本可以靜下心來看《本朝畫史》的抄件了。
《本朝畫史》,是一本日籍漢文的書,岩本看著覺得有點累,但基本意思還是看明白了。
岩本首先對杭州的ミ字號回令所體現出來的水平深為折服。
狩野永納撰寫是書時,已距雪舟的年代兩百多年,歲月荏苒而物是人非,故狩野之言,未必可予采信。詹仲和者,究為詹僖抑為詹禾,確如ミ字號回令所言,尚屬兩可之間。阪元的狡猾在於他以王氏所說的詹禾對抗狩野所說的詹僖,又以詹禾的生年與雪舟在明年間的時間衝突,暗疑詹題之富士圖為贗品,從而輕易地從這灘由無頭緝圖令所生的渾水中抽身出來。但他又給人家留下了期待,還能對付傳說中莫須有的第二張富士圖突然出現的情況。
事實證明,阪元的踢皮球功夫的確了得,——因為第二張富士圖確實出現了!
看來,說阪元是與村田一樣的武夫,不十分確切呢,至少阪元很有些小智。
此外,岩本還從《本朝畫史》中知道了雪舟的又一個寧波友人:徐璉、字希賢。
岩本覺得,這徐璉與雪舟的關係,要比詹僖與雪舟的關係,來得靠譜。因為徐送雪舟的送別詩上的後記,明明白白地記上了年號:成化五年,即1469年,正是通常認為雪舟回國的文明元年。
根據岩本向清堀報告的追緝線索,這徐氏家族自然應被列入查尋對象。
岩本把《本朝畫史》的抄件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確信再無其它線索了,遂對《本朝畫史》中的另一段話再三玩味,頗多感慨。
狩野於書中記載了雪舟在明求學時的心跡:“等楊見其所畫 ,曰:我遠遊明國,其誌在求畫師。今見二氏跡,不足學。然則,大明國裏無可師之人,唯明國名勝之地、山川草木是我師也。然則,師在我,而不在人,豈他求乎?自是激勵不怠,圖畫成奇,大明君臣共稱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