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兒時的青紗帳(1 / 1)

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兒時的青紗帳

暮春時節,在門前的小園子裏種下了十來株六穀。天氣是那麼溫暖,六穀也就努力向上長,種下才幾星期,眼看它就有點亭亭玉立了。它的飄飄長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那不就是青紗帳麼?

青紗帳是什麼?它是北方的高粱地。有人寫詩讚高粱:“高粱高似竹,遍地參差綠。粒粒珊瑚珠,節節琅玕玉。”現代作家王統照早在1933年就在一篇文章裏這樣寫青紗帳:“本來如刀的長葉,連接起來恰像一個大的帳幔,微風過處,稈、葉搖拂,用青紗的色彩作比,誰能說是不對?高粱在北方的農產植物中是具有雄偉壯麗的姿態的,它不像黃雲般的麥穗那麼輕嫋,也不是穀穗垂頭猥瑣的神氣,它高高獨立,昂首在毒日的灼熱之下,周身碧綠,滿布著新鮮的生氣。”

想當年,詩人郭小川的詩中曾說,“北方的青紗帳啊,你至今還這樣令人神往”,我不禁把它翻用成——兒時的青紗帳啊,你至今還這樣讓人回味!

兒時,我先是在一首歌裏知道了有青紗帳。小學二年級時,老師教我們唱《保衛黃河》:“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河西山崗萬丈高,河東河北高粱熟了。萬山叢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紗帳裏,遊擊健兒逞英豪……”老師說,歌詞中的青紗帳,就是高粱,它在我們這裏稱“蘆稷”。當時人小,腦子簡單,這首歌是會唱了,但對歌中的內容,卻一點不懂,隻記住了“青紗帳是高粱,也就是我們這裏的蘆稷”。

我太熟悉蘆稷了,首先是因為吃。聽說過高粱酒,也看到過高粱飴,但在我們家鄉,比較普遍的吃法,是做蘆稷餅,也叫“蘆稷點心”。做法很簡單:把蘆稷米與糯米按一定比例浸泡在水中,泡軟後磨成水粉,再把盛水粉的袋放在草木灰中吸幹水,取出袋中的粉來,揉熟後做成餅狀,蒸熟就成。說實話,這蘆稷餅並不算美味,隻是因為當時沒什麼更好的零食,蘆稷餅蘸點糖,湊合著好歹也算是好東西了。

我更喜歡的一種吃法是直接把整穗的蘆稷放在飯鑊裏蒸熟了吃。它的一個好處是不必坐在飯桌邊上吃,而是可以拿著它跑出家去。坐在桌邊吃,太一本正經,拿著它在外麵邊走邊吃,才瀟灑呢。特別是,如果今晚操場上有電影,帶上一穗蘆稷邊啃邊看,那時,不讓人羨慕才怪。第二個好處,它耐吃。一穗蘆稷有多少粒,恐怕很難數清,把那麼多的小小顆粒一粒一粒咬進嘴裏細細品嚐,該能享用多長時間?它最大的好處是可以行朋友經。一穗蘆稷由許多個小穗組成,我自己吃的時候,也常常是一小穗一小穗地掰下來,如果碰上好朋友了,分幾小穗給他嚐嚐,也顯得是有福同享。

在熱天裏,蘆稷收獲的季節,我們還拿蘆稷稈來玩。我記得的玩法,一種是用蘆稷稈和棉紗線仿做木工鑽子。它容易做,但不能真玩,隻是一個樣子,意義不大。另一種則是用蘆稷稈來編器物。比如編一個關昆蟲的籠子。先將四段蘆稷稈用火柴棒連接起來做成一麵框架,再在框架內密密地插上蘆稷稈的皮,這樣就做成了籠子的一麵。隻要把這樣的六麵用火柴棒連起來,就是一個方形的籠子了。用類似的方法,可以編出小椅子、小房子等許多東西來,當然,要把這些東西編得好看,必須心靈手巧。

同樣是高稈植物,在我們眼裏,連六穀和糖蘆也是算在青紗帳內的。六穀,書上稱玉米。新鮮的玉米棒,大人掰下來蒸熟了給我們當零食吃,幹的六穀粒則爆成“凍米胖”來吃——珍珠大的一粒,一聲炮響就成倭豆大了,不說吃,單是看著就讓人眼饞。六穀稈新鮮時帶有甜味,可以權當甘蔗吃。因它又粗大又沉重,拿它來做“霸王鐧”也再合適不過。隻是,一到第二天,它就幹癟了,隻能扔了它。糖蘆的外形同蘆稷很接近,但它的稈是甜的,有點脆,真的是用來當甘蔗吃的,但它的種子卻不能像蘆稷一樣充當糧食。

兒時的青紗帳啊,無論是蘆稷、六穀或糖蘆,都是我的所愛!

北方種高粱,想必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正如《鬆花江上》一歌中所寫,是“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漫山遍野,設想一下,是何等的壯觀!而我們這裏,誰家如果種蘆稷、六穀或糖蘆,最多也隻是一兩畦、三四畦。不過,就這樣一小片,也夠有青紗帳的味了。記得初二那年,教室西邊正有農民的一片六穀地。六月底期末考試前,為了避開教室內的喧鬧,我們四五個人就鑽到青紗帳中複習,聽著蟲嘶讀英語,效果特別好。第二年就沒有這個福氣了,因為學校建起了圍牆,把青紗帳隔到牆外了。

哦,我的童年!今天,看見了六穀的飄飄長葉,我怎能不想起青紗帳:兒時的青紗帳啊,你至今還這樣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