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一天，我接到了表姐的電話。她說，你快回白峰吧，外婆走了。聽到噩耗，我沒有痛哭，隻是有些慌亂——我要趕回去幫外婆化妝呀，我要把外婆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坐在去白峰的公交車上，我終於還是流淚不止。到了小舅家，大舅媽在門口攔住了我，胡虹，你不能哭，外婆還沒到堂屋，眼淚不能掉到她身上的。我點點頭，擦一擦眼睛。走入屋內，外婆已經穿著她多年前早就準備好的壽衣壽褲壽鞋，躺在她平時躺著的病床上，麵容安詳，仿佛在熟睡。我坐到外婆身邊，拉過她的手，手上還有餘溫。我說，外婆，我來了，我幫你化妝吧。母親哭著跑到屋外了。外婆的頭發已經讓誰用那隻發夾夾住了。我嫌他們夾得不好看，重新取了下來。我梳理著外婆稀疏的頭發，想起了小時候她幫我梳頭的景象，眼淚又要衝出眼眶了，可是我還是咬住牙把它逼了回去。梳好頭發，我接著畫她的眉毛，又幫她塗了淡淡的有光澤的口紅。然後，我把膚色粉底往她臉頰上撲，包括那一大塊與周圍膚色格格不入的刺眼的白紗布（左臉頰上那塊讓她受盡痛苦的傷已經變成一個大大的洞了，他們用紗布把它堵住了）。可是，我很快發現，無論我多麼努力，那塊紗布總是如此突兀刺眼，它根本無法與周圍的膚色融為一體。那一刻，我恨自己的無能，我咬緊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往那塊紗布上撲粉。後來是母親和舅媽們阻止了我這一徒勞的近乎神經質的重複舉止。她們說化得很好，看上去精神多了。終於在眾人的催促下，我結束了為外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化妝。化好妝的外婆被眾人送去老屋堂前了。
今天早晨的夢裏，我又和外婆一起去了老屋。我在夢中非常清醒。我知道是和外婆在一起，也知道外婆馬上就要離開我。我想讓別人相信我確實和外婆在一起過，我想，我不方便幫外婆錄像，至少可以把她說話的聲音錄下來啊。於是，這樣想著，我拿出了手機，又不敢拿得太高，怕外婆發現我在錄音。可是外婆眼尖，還是發現了，她說，你這手機也不讓我玩玩。說的時候很可愛，有一種調皮的神情呢。我就給她玩了。她玩完還給我了，我看到，手機屏幕上有條線，前一大半是我畫的一條筆直的橫線，她在橫線的右邊接著又畫下去了，她畫得那條線比我略細，而且有些向上彎曲。外婆在夢中說的話當時非常清晰，我在夢中一直提醒自己記住。可是，醒來後，我還是想不起來，隻是記得她說小舅的一句話。好像是說小舅是不用管了，太累了。究竟管什麼，我也記不得了。（小舅在前年得病去世了。）
可能外婆手機玩完的時候，兒子把我吵醒了。
早上這些文字落下的時候，我的淚也落下了。
2007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