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歲月和書情 淚眼模糊(2 / 2)

可見,依戀林妹妹,一聽說不好的消息,便到失魂落魄的地步,我的心竟是和寶玉相通的。甚至他的挨打,我也是如同身受。

那就是因為琪官、金釧兒的事情,賈政將寶玉著著實實地打了一頓。先是小廝們“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接著是“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此時,我的眼淚已經含在眼眶裏了,直到“忽聽丫鬟來說:‘老太太來了。’”淚水便似滾珠一般滾了下來。

寫到賈政和寶玉,我想起了毗陵驛,《紅樓夢》最後一回中,這是他們父子最後見麵的地方。前年深秋,我在常州(古名毗陵)時,曾特地去憑吊過西門外的毗陵驛。我手撫著毗陵驛的石碑,想著寶玉,這個聰明靈秀、純潔善良的孩子,在古運河邊坐了好半天。

然後就是外國文學作品了。外國的小說,曾使我掉淚的,唯有英國狄更斯的《老古玩店》(許君遠譯)。那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正值“文革”後,外國文學名著開始陸續出版,我在上海買到了這本書,珍重地帶回鄂西。我新婚宴爾,但為了清靜地閱讀,便在星期天的上午,騎著自行車,沿著一條蜿蜒的河流,前往距家幾裏地外的農村,尋到一塊山坡上的玉米地,坐進裏麵去看書。

這部小說,描寫了一個老人(老古玩店的店主)和他的外孫女(耐爾)相依為命的悲慘故事。看到最後的場景:在荒涼的英國鄉村,一所教堂的破屋中,小耐爾靜靜地躺在床上。可我和那位可憐的外祖父一樣,不相信她已經死了,隻當她是過度疲勞,而沉沉地入睡了。可是,教堂的喪鍾,終於徐徐敲響,美麗善良的小耐爾,受盡了苦難的小耐爾,確實已經靜靜地死去,如同一道溫暖的霞光,在寒冷的黃昏中緩緩地消失。我戰栗起來,熱淚漣漣,淚珠滴落在腳下的泥土中。

比《老古玩店》再早四五年,則是普希金的敘事長詩《歐根 奧涅金》。這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拿來的,是一個手抄本,寫著查良錚翻譯,我如獲至寶。當時,我住在山頂的一個石棉瓦棚子裏,每天下班後,我就端出兩張方凳和一張小凳,借著鄂西的遲暮天光,在門前狹窄的山道上,一邊抄一邊讀。幾百節詩歌,花了許多天才抄完,抄到最後幾行:

滿滿斟一杯酒,卻不飲到底,

人生的故事,也不必讀完,

要能突然分手,不動感情,

唉,一如我和你,我的奧涅金。

我伏在凳子上難過起來,淚水浸濕了抄本。為了可憐的奧涅金,也為了可愛的達吉亞娜,那些日子,我愁腸百轉,滿腦子是他倆的事情。我剛20歲,剛遠離家鄉,很適合閱讀這樣的詩歌。

誠然,往事曆曆在目。我現在又將那些文章和書籍,拿出來重新翻閱;對於那些先賢、那些已逝的歲月,以及那些樸實無華的人性之美,我都永遠地記在了心裏。

閱讀曾經流淚,在文學創作時,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淚眼模糊,許多作家都有過這種經曆。我不是作家,但就在去年參加北侖的一個文學征文,寫一篇《回到故鄉》的散文,在寫到祖母時,我的眼淚就下來了。那天,我從電腦前站起來,朝廚房走,一邊對妻子說,我想阿娘(祖母)了,心裏難過死了,然後眼淚汪汪地站在她的跟前。她去拿了一張麵巾紙,幫我把眼淚擦去。

2010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