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我的現代生活 釣黃鱔目擊記
以前在鄉村生活時,常見人在水田和水溝壁的孔洞中釣黃鱔,自己也樂於其中。然而在歲月的變遷中,我足有二十幾年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沒想到近日意外得到了釣黃鱔的眼福。
一個周日上午,我正在鄉村的一處樹蔭遮蔽的河塘邊垂釣,一輛前掛塑料編織袋改縫的提袋,後座掛了一個塑料提桶的自行車來到我近旁停住,騎車的男子矯健地下車,操著半生不熟的寧波話問詢我曾見有人在這一帶釣黃鱔否。來人中等個子,身材精瘦,白襯衫貼身,敞著領、胸,隻扣了底下的兩粒紐扣,雙袖高卷在肘關節上,下著淺灰的長褲,褲管反卷過膝蓋,頭戴一頂橘紅色的硬塑料帽,從帽簷未壓住的鬢角裏露出的灰白色頭發估計,年齡在五六十歲,全身外露的皮膚呈現油光的古銅色。在我否定的回答後,隻見他利索地下河察看河塘的壘石縫,返岸後不管腰圍以下的濕漉漉,去塑編袋裏取出一罐養在泥土粒中的活蚯蚓和一摞鋼絲鉤,將一條條蚯蚓串紮到一根根鋼鉤上。
見是釣黃鱔,一種久違的激動,以及對在河塘裏捕釣的好奇,使我人在釣魚,而“心”卻飛向一旁,漸漸興之所至,索性“不務正業”,“鳴金收兵”,饒有興趣地觀看起釣黃鱔來。
雖然釣黃鱔於我並不陌生,但這回看到的確實讓我長了見識。釣黃鱔師傅使用的一端彎圈、另一端彎鉤、40多厘米長的鋼絲鉤雖與我們以前的一樣,但彎圈用一截線係著一塊狹長的薄薄木片,當串紮上蚯蚓的鋼絲鉤插入水麵下的壘石縫中,木片就成了漂浮在水麵的顯眼“魚漂”。釣黃鱔師傅篤悠悠地坐在河塘邊上,目注魚漂,口中發著引逗黃鱔覓食的“噓噓”聲。我在滿腹狐疑中向他請教:“黃鱔咬鉤了,你趕得及嗎?”“黃鱔嘴饞,咬鉤了,一時半會不鬆口,瞧見木片被拖近石縫了,吸支煙再下去也不遲。”釣黃鱔師傅胸有成竹地回答我。
說話間,有三個魚漂被拉近石縫口,他敏捷地下河,左手指循線捏住鋼絲往外拉,頓時一條背綠褐、腹灰白、拇指粗的黃鱔被從石縫中拉出水麵,他迅即用彎成鉤狀的右手食、中二指去緊緊地箝住,上岸鬆手放入塑料桶中的塑編袋內,隨之又如法捉上了兩條大小和顏色同前一條相差無幾的黃鱔。他一邊往塑料桶裏添加少許清水,一邊喜滋滋地說:“今天順利,三條黃鱔至少半斤重。”又經驗老到地告訴我:“放鉤就咬食的多是這種小不點,大家夥得耐心地等上半小時或一小時。”說著仍複怡然自得地坐在河塘上,吹起了引逗黃鱔的口哨。
我由衷地佩服師傅的技藝,我們以前釣黃鱔與之相比真是望塵莫及的“小兒科”。彼時,釣者自始至終都須手持釣鉤,在黃鱔有可能藏身,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孔洞裏,循環往複著漸進或緩退的動作。在整個過程中,人都蹲著或俯伏著,勞累固然,然而失望中的勞累尤使人像“泄氣的皮球”一樣軟弱無力,哪及得上這位師傅瀟灑和愜意;釣黃鱔的工效更難相提並論,彼時的一根釣鉤怎能比得上眼前一字排開的十根釣鉤的收獲?雖然萍水相逢,但對方的直率頗使我好感,我與他開玩笑說:“老哥,你今天可‘打牙祭’了。”不料他笑著回答:“哪能呢,我一天的收入還指望它們呢。”此後,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敘述使我恍然大悟:他的釣黃鱔不是我們彼時的一種業餘愛好,而是當作一項職業。他原在湖北老家務農,因人均僅一畝耕田,平日裏以捕魚捉蝦為副業,聽說寧波經濟發達,將自家責任田讓給兄弟們耕種,同妻子帶了一雙兒女輾轉來到寧波這片熱土。瞬息十年過去,舒心的是寧波這方水土養育了他們的兒女,兄妹倆高中畢業進了電子企業工作,踏實好學,現在都成了企業的骨幹,收入不錯。妻子也進了一家企業做清潔工。他自己曾在建築工地工作,兒女們覺得他這一年齡幹這樣的工作太辛苦,有能力養活他,說啥也不讓他去幹了,幹脆替他辭了工作,而他自己隻想趁身體還硬朗再幫他們幾年。一次,他意外地在河塘裏釣上一條黃鱔賣了二十幾元錢,見野生黃鱔這麼值錢,這邊的河、渠、塘又多,幹脆每日裏換著地方捕釣黃鱔。去年從清明開始到立冬,一天收入多時一百多元錢,老夫妻的收入一年下來扣去開支,還能積存一萬多元錢,他準備以後貼補孩子們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