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滋滋地,看不夠似的,動不動去瞧上一眼,一半是驗證那夢境,一半是沉不住氣,仿佛自家後院藏著一個莫大之寶,須得大家接力守望。終於望到巨大的它,一陣子秘密成長後,腿先長出來了,從海床之下,穿過萬頃海水,接著,它要伸展雙臂了,向著天空而去。
怎樣形容這個巨人,有著 100多條腿,兩個臂膀下伸長達226.5米,大鵬一展翅,寬達 600多米……
人們更喜歡反複算計的卻是另一組數字,象山縣城——丹城到寧波的距離將從 120公裏縮短至 47公裏,車程由 2小時縮短至 35分鍾。多麼珍貴的數字,算得人一高興,就俗不可耐起來,仿佛是到商場淘貨遇見打折,而且居然是在對折以下,平白撿了個大便宜。
喜歡算計的還有以下一組數據:現在離奠基已過三年,離預定的竣工日期還有兩年有餘。大橋建設馬不停蹄,充滿了“按預定計劃順利推進”“提前 84天完成”“贏得時間”“停人不停機”諸如此類的字眼,皆因歲月太久,隻爭朝夕。等一千年不容易,到了後來,人們習慣用天來計算,早一天是一天。
竣工之時想是它的成年禮。在象山,什麼都是它第一,第一座那麼長、那麼高、那麼貴重、那麼多人盼望的橋,萬千寵愛集一身。
但眼前,少安毋躁。且看列隊中的橋墩,像堅強有力的腿,代替我們涉水而過。象山港大橋造好之後,能將象山人的幸福指數提高多少,這是後話,但這幾年,正是象山人幸福的年頭,看見心愛的孩子長大,看見願望實現,向來更接近幸福。
據我看來,很多去看大橋的人,實際上是看不懂大橋的。現代橋梁建築早超出我們局外人傳統認知上木頭石塊人工堆砌的常識。象山港大橋的成長,一開始也就有了自己的語言,一種建設方言。連接線、引橋、棧橋、索塔、承台、箱梁……獨特的語係,需要專門學習、解讀,或者譯介。記得幾年前有人在港畔鑽出一截一截的東西來,走過去問了聲“取樣嗎?”當中一位竟非常親切地將我引為同類。
當然這不影響人們的熱情。
大家看橋,也看造橋的人。當中大多不是當地人,他們泰然處之,一邊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一邊看著我們少見多怪,被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亦能耐心解答。不過,至少我聽了還是不懂。隻知道,在大海之中,橋就這樣被造了出來,基本上是在人們沒看見的時候,當然,新聞會告訴我們具體進度的。過段時間,它總不一樣。造橋人的千辛萬苦,同時也落在我們的視線之外。春風秋月等閑過,嚴寒酷暑也得一分一分挨過,就像這麼大個的橋,也是先一寸一寸深入地殼,再一分一分高出水麵。
除了領導,一般人去看橋,不太會將“謝謝”兩個字說出口。造橋人手下的建築看上去非凡,可是本身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被艱苦的工作弄得風塵仆仆,千人一麵。但我們的內心一直記著他們的辛苦。跟大多數建築人一樣,他們親手造的橋,未必能親自走上幾回。他們是世上的渡者——在經過的地方留下橋,不為渡己,隻為渡人。
他們之外,大橋人團隊當中的本地人士,除了辛苦,似乎更有成就感——他們參與了這塊熱土上的曆史大事件,並且親手創造了曆史,為此,他們當中,有人付出家園、土地,有人付出汗水,有人付出智慧。除了收獲夢想中的大橋,他們同時收獲了尊重、理解,還有白發、皺紋與傷痛。因為不能親手為大橋碼一粒沙,隻能選擇為它碼幾粒文字:
走過千裏海岸,踏過萬尋海水,我依然隨波逐浪,你依然遠在彼岸。
前世許下一粒願,古蓮水底沉睡,傳說你終有花開的美,我等那一天。
隻想等你一輩子,卻等了一千年,即使世上再無人值得,你一直讓我等待。
等你,等你千年,當一橋如弦,我是弦上的箭,當一橋如虹,我是虹中的七彩,當一橋如渡,我將來到你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