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想不到還有步行上這段公路的時候。昨日大雨,今日雨尾,滿山滴水含翠,空氣清新濕潤。居高臨下,靜靜久久地望丹城,第一時間就看出丹城是一個完美的大海灣,近乎五分之四的圓。從前,彭姥嶺下確乎是海啊。當時山外海天茫茫,檣帆沿著港汊水道直抵沿岸,山上密林比今日更加遮天蔽日。山海雲霧互相交織、出沒,徐福們卻用慧眼在雲霧之中識得了它。
在此之前,特地經過了丹山井。當年徐福在這一帶居住,修建了道館、水井,後來的陶弘景來此整修一新,並於井畔煉起丹藥,蓬萊館原有他們的神像,後被毀。其實有一塊記述此事的唐碑存在的,解放後還有人見過,現在隱埋在哪裏呢?鑒於好事分子的心理,一念及此恨不能一時三刻掘地以求,而不甚了了的脾性,終於讓它跟無數念頭一樣死在了腦海裏——退而求其次,看看碑拓,這還要歸功於先賢陳漢章先生。先生是國學大師,自然識貨得很。隻是碑拓上有百餘字的空白,沒有辦法,時間成全了曆史,同時在曆史上蛀了幾個孔。所以做曆史求證者是艱辛的,做曆史的旁觀者並說三道四很是輕鬆。
徐福之後的陶弘景是個醫藥大家,煉丹藥不奇怪,沒有離開長生不老的念想,意外的是眼下的丹山井水質依然清透,附近居民還在用著它。徐福走了,陶弘景走了,丹煉出來了不曾?可以肯定的是長生不老的藥始終不曾求得。井比他們還要久長,清洌的井水也比苦心經營的藥石更有益於人的健康。
在徐福前後,據傳人稱千歲翁的安期生也來過,也走了。留下今人,再不甚了了,也想要順著他們鍾情的目光嚐試追問這片山海何以仙跡斑斑。
今日的彭姥嶺頭,沙石公路上來往的行人與車輛罕見,植物比充主要公路的當年茂盛多了,水流豐沛而清澈,尤其是山腰的石屋泉,流淌的仿佛不是水,而是一注清淨、安詳。
天上不斷落下小雨滴,及地成水,曾將天地貫通的它們,踩在腳下普通得很,看不出在天上待過的樣子。走進石屋高處的小道,樹木高大蔥鬱,雨打在層疊的枝葉上沙沙響,台階上碧苔隱隱,就是沒有水跡。這裏與山下的城區隻有半坡之隔,隨時看得見不遠處的城區,人家屋舍儼然,層巒疊嶂,街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那種下望,類清涼界望向紅塵,當高度被確立,是那麼的遠,當高度被抹殺,又是那麼的近,令人一陣是向往,一陣是眷戀,瞬間模糊了天地之間的落差,竟覺立地成仙又有何難,除卻名利生死心。隻不過做仙家到底有哪樣的好,脫離了生老病死,消解了恩怨情仇,直至摒卻五穀雜糧,仙家也隻有高來高去,難怪彭祖成日介地雲遊四方。
因為那塊頑石的指點或者說吸引,回來的時候穿龍泉井路而過,這條路一說是從“攏船境”或“攏船津”而來,徐福的船隊自然也不例外。
沒有秦始皇的癡念,徐福很可能不來,或者來而不走— —隨便說說,但龍泉井路保持了一條老街的窄小與安靜,那是有曆史意蘊的地方應有的體麵。勾肩搭背的低矮門洞內隱藏著數家占卜算卦的鋪麵,似乎是一種曆史的印記。徐福們依稀留在了民間,以委婉散漫的方式表達出對於生命走向的終極追問,對不可知命運的奮起挑戰和大膽把握。不管徐福從哪渡來渡哪去了,重要的是應驗了依山麵海的象山人民從不缺乏勇敢與浪漫,所棲居的象山半島自古以來便是宜仙宜人的好去處,值得永世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