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2 / 2)

當然,民眾是這山河的根,是無以取代的根本。可畢竟很多時候,根隻是屈曲於泥土之中。

李清照空有丈夫之心,卻無執笏板而呼的可能,也隻有盤曲如根,在臨安默默地祈盼著。

帝王是冷漠的,臨安城讓李清照泛起的一點希望也漸漸歸於漠然。她總是一襲舊衣,漠然地穿過臨安的長街短巷,漠然地看著那西湖水的波起波平。

千山萬水的苦難,讓她以為自己真的就漠然了,麻木了。可是那一天,李清照的心忽然就亮了一下。其實,那是一個陰鬱的日子。八月十八,那是她的趙明誠的忌日。自從趙明誠去世以後,李清照每年都會在這天翻看舊物,寄托哀思。

那日,李清照在殘存的藏品中,竟然發現了兩幅米芾的字帖。這是趙明誠生前的喜愛之物。時年,米芾的兒子米友仁正在臨安。若能讓他題跋,那是更好的收藏,也是對丈夫魂靈最好的安慰。

白發如雪的李清照,卷著這兩幅字帖,步履蹣跚地來到了天慶觀。

七十七歲的米友仁與六十七歲的李清照相見,一個比一個蒼老,這讓二人唏噓不已。他們憶的當然不是江南,他們說的都是汴京舊事。

當李清照說明來意,展開那兩幅字帖的時候,父親的手跡讓米友仁激動起來,更讚歎李清照,雖然傷於古玩,但依然不墜其誌,不但完成丈夫的遺願,而且依然珍愛舊物。他也就毫不推諉,稍加思量後,在《靈峰行記帖》上揮毫題跋:

易安居士一日攜前人墨跡臨顧,中有先子留題,拜觀不勝感泣。先子尋常為字,但乘興而為之。今之數句,可比黃金千兩耳,嗬嗬。

題完一帖,米友仁又思量一番,在另一帖《壽時宰詞》上寫道:

而殿側有烏數枚集之,上令作詩詠之。先子因暇日偶寫,今不見四十年矣。易安居士求跋,謹以書之。

米友仁題罷,又和李清照感慨了許久。

正是米芾的字帖和米友仁的題跋的墨香,勾起了她心中的詩詞韻律。她覺得自己追求了一生的平仄之美,不能就此隨自己的老去,沉沒於荒郊野嶺之間。

她,應該找一個傳承;她,想找一個傳承。

可是這座惶惶之城裏,哪有這樣沉靜的少年詞心呢?

命運,總在你的念想裏,安排一次相遇。是福,或是劫。

那個孫氏鄰居的到來,讓她的街巷裏多了一些熱鬧;那個孫家小孫女的出現,更是讓她萬分驚喜。

聰明伶俐、活潑可人,這不是小時候的自己嗎?李清照將小女孩攬在懷裏,說要教她詩書文章。沒想到,小女孩卻一下子掙脫開來,有些生氣地說道:“才藻非女子事也。”

一句話,讓李清照愣在原地。古稀之年,她是可以將這當成童言無忌來聽的。可在那個時代,在那個家國茫茫的臨安,她又該找一句怎樣的話來應答呢?

寒風蕭蕭,北雁淒鳴,李清照走了,一襲瘦影孑孓向遠,無南無北,不東不西。

當我們翻讀她的文字的時候,能真實地感覺到,她就似一朵淩寒的菊花,燦燦的黃,閃現在眼前。其實詩詞到達的每一個地方,都是她靈魂的皈依之處。

時光沒有忘記她,中國沒有忘記她,世界也沒有忘記她,後人為她找了一個最偉大的歸處。宇宙中的那個環形山,正是她最好的香塚,是人們可念可望,亦遠亦近,寂寞而又冷豔著的日月詞心。

彎彎的,是溪水的婉約;冷冷的,是石質的堅毅。唯一的女子,唯一的她。

遙遠的水星,那裏有一個水做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