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夕怒撞不周山(3 / 3)

一炷香便是一個時辰。

等待的時間是痛苦而漫長的。不知為何我心中極度不安,正源最後離開時的表情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頭,我總感覺有什麼可怕的事情要發生。帝江則顯得鎮定了許多,他坐在地上,攥著一條白綾出神。

我認得這白綾,這是卿翊用來包紮傷口的東西。

香爐裏的香燃掉了四分之一,一刻鍾過了,正源應該要回來了。我死死地盯著大門,生怕錯過一點。

緊閉的大門依舊緊閉,像一張死咬不動的唇,熱浪鋪天而來,一滴汗從額頭劃過。

“轟!”

門顫抖了一下,我立刻提起精神,眼睛眨也不眨。不知過了多久,熱浪漸漸小了,現在已經是卯時,是業火熄滅的時候。正源呢?正源怎麼還不出來?門依舊緊鎖,門上古怪的花紋像一張張譏諷的臉,嘲笑我們的膽小和怯弱。

我正猶豫間,帝江突然站起身來,朝大門走去。

“不!”我身體先於腦子抓住了帝江,“正源沒出來,我們不能進去!業火海裏有詐!”

帝江慢慢掰開我的手,聲音平靜得像無人的夜空:“小狐狸,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把業草帶出去。”

一個可怕的答案漸漸浮出水麵,我不敢相信,不敢想象,隻是拚命地搖頭:“要給你自己給,我才不要幫你這個忙……”

“聽話。”帝江的手伸了過來,在我眼眶下一擦,我才發現自己居然淚流滿麵,“她不喜歡我,更不喜歡欠我人情。而我也不想用這個來威脅她,讓她以為我對她別有所圖。”

“不……”聲音已經沙啞到說不出話來。

“好了,我該走了。”

我拚命地搖頭,死死拽住帝江的胳膊不鬆手。他無奈地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的本事,天地間有誰能殺得了老子?不過是區區業火海而已,算不上什麼。”

沒錯,以帝江的修為,天地間的確沒有什麼讓他有太大的顧忌。可我還記得正源說過,業火海有一個特性,那便是任何法術在裏麵都不能使用。帝江進去又能怎麼樣?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但我同時也知道,我攔不住他。冰床上還躺著奄奄一息的卿翊,莫說這隻是業火海,就算是十八層地獄,他也照去不誤。

罷了。想到這裏,我心一橫,拉住帝江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哈?”帝江驚詫地看著我。

“你去找業草救卿翊,我去找正源,咱們各有各的事,互不打擾。”

帝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然伸手在我腦袋上摸了一下:“放心,老子不會讓你受傷的。”

大門推開的一刹那熱浪襲來,我被熏得險些睜不開眼。待適應了這個溫度後才發現,果然如正源所說,遍地的火坑都熄滅了,有些許小坑還正冒著青煙。饒是如此,這般熾熱也讓人難受。我不敢相信,在一刻鍾以前業火尚未熄滅的時候,正源是如何忍受這個溫度的。

這些都不是首要的,帝江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一個火坑前。根據正源所說,業草長在業火坑裏。我們需要先刨開上麵的土層,確認火坑裏是否長著業草。

那業草呈紅色,形狀模樣都像跳動的火焰。

不是每一個坑裏都長有業草。

熾熱的業火海正散發著餘溫。我們就像躺在煎鍋裏,任由餘溫將我們蒸熟。我被烤得頭昏眼花,想施一個水咒來降降溫。一連施了好多次我才反應過來,這業火海果真如正源所說,使不出一點法術。

我已經被烤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隻能躲在一塊石頭下休息,眼睛也變得模糊,熱浪將周圍的景致都扭曲了。揩掉眼前的汗水,我隱隱看見帝江正匍匐在一個坑裏。

他正用雙手刨土。被烤得滾燙的土將他手上的皮膚都烤紅了,我幾乎都能聞到一股焦臭。可他似乎毫無感覺,刨完一個又立刻去刨下一個。

業火海裏的火坑有無數個,長有業草的卻少得可憐。

這個時候就看出緣分的重要性了。像無數小說裏所寫,女子為心愛的男子求藥,性格古怪的藥師讓女子去一片藥田裏找藥。隻要找到了,那便幫她救人。故事的發展一般都符合大眾的心理,女子必定能找到那千萬分之一,必定能救回自己心愛的男子。

可同樣的劇情發展到了帝江這裏卻麵目全非。

他已經刨了數百個坑,卻沒找到一株業草。正源說過,業草生長的頻率很高,他曾經為一個女子找業草時,隻刨了一個坑就找到了。

可老天對帝江卻這般不公平。

帝江的一雙手幾乎廢掉了。業火雖然熄滅,餘毒卻殘留在坑裏。帝江的一雙手很快就被侵蝕,我看到他的手已經腫了兩倍大小,“啪”的一聲皮開肉綻,裂出新鮮的血肉。

我不忍再看。

“帝江,夠了。”我第一次當著他的麵稱呼他的名字,“我們找不到業草。”

“不夠。”帝江邊回答邊迅速地刨土,一顆滾燙的石子飛了出來,砸在他的腳上,“這裏有這麼多坑,我不是每個都刨過。總有一個,總有一個長著業草……”

這世間縱有千萬種不公,卻抵不過帝江一片執念。我突然想起曾與屠辛的對話。

“你為何不攔著帝江?”我問他。那是帝江鬧出那場可笑的婚禮以後,淪為殺魂穀所有人的笑料。

“我為何要攔著他?”屠辛反問,他的手指敲在桌上,聲音清脆動聽,“你有所不知。帝江這種鳥兒,是自古以來最固執的一種鳥類。他們很笨,不聰明,也沒什麼心思。這種鳥兒就隻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執著。隻要他們認定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會去做。隻要他們認定的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會去愛。與其強行阻攔他,不若讓他真真實實地愛一場,至少,是對他的慰藉。”

這段談話重新出現在我的腦子裏,我突然懂了屠辛,也懂了眼前正拚命刨坑的帝江。除了幫他,我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