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然地點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亂動。
然後,小綠走了上來,捏住床單一角,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前麵扯去。
要知道,這床單在我臉上待了一月有餘,每日與它朝夕相處,已經有了感情。再加上我日日戴著這床單泡在藥水裏,一泡就是三個時辰,導致它在我臉上貼得更緊。我絲毫不懷疑再過幾個月它會長進我的肉裏,變成皮膚的一部分。
所以——
“疼疼疼疼疼……”
我一邊號著一邊左顧右盼,尋找可以止痛的方法,然後——
“痛痛痛痛——別咬了!你給我住口!”
02
一個月的折騰終於有了效果。
須知我們狐狸都是沒皮的,但那也不是一出生就沒皮。按照當年的條例,我們每個在虛合山裏出生的狐狸,在長到三個月時就得送到懲戒室裏,由慎刑君親手剝掉狐狸皮。剝了這身皮,才能保住這條命。
沒了皮自然就沒了個遮擋物,隻剩下鮮血淋漓的肉體。我沒皮沒臉地活了五百年,早已習慣。如今撤掉這一身床單,赫然發現身上多了一層光溜溜的皮,我倒是別扭得緊。
唯有不足的是,我臉上依然沒有五官,忒嚇人了。於是,小綠便要好人做到底:“雖說你長得不盡如人意,但好歹也算隻母狐狸,也得注意注意儀容。本人雖然隻是一山野藥夫,但好歹也略通丹青。咳咳,要不要,讓我來為你畫一張臉?”
我思索了片刻,誠懇地搖頭:“不用,我覺得現在很好,已經很滿意了。”我一向知足常樂,如今有了皮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賜,若是再來張臉,驚動了九天之上的天帝天後,不曉得又會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小綠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顫抖地伸出手指著我道:“我……我好不容易願意當次好人,你居然要拒絕?”
我老實地點頭。
小綠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誠然,我不知道拒絕小綠給我畫臉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困擾,隻知道他突然變得涼薄起來,對我十分冷淡。他每日照樣采藥磨藥,或是拿出宣紙來作畫。我討好地跟在他身後,他也目不斜視,權當我不存在。
終有一日,小綠病倒了,癱在床上不願吃藥。都說醫者不能自醫,我瞧著小綠一天天地瘦下去,綠油油的袍子也失了活力。我便在他藥櫃子裏翻出藥草,又囫圇熬了幾個時辰,終於變成一碗濃鬱刺鼻的藥汁。
小綠不願喝,兀自背過頭去,淒涼道:“我得的是心病,尋常藥物治不好。”
我本想一巴掌拍暈他然後強灌進去,但又瞧著他這弱不禁風的模樣,一巴掌下去怕是得直接歸西,便忍住了。
我思來想去,小綠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能有什麼心病,卻又想起他似乎是從我拒絕他那日起變成這樣的。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喝了這藥,我答應你就是。”
小綠一個骨碌從床上翻了起來,不藥而愈。
猶記得畫臉那日,是個晴天。
這一日,小綠又套上了一件墨綠色的袍子,不知還在哪裏尋來一條發帶,給自己綁了個仙風道骨的發型。
他作畫那支筆,是我從未見過的玉筆。晶瑩剔透,筆身上有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
小綠蘸滿顏料就開始往我臉上畫。我隻聽見唰唰唰的聲音,臉上癢癢的,有什麼東西正落地生花。
片刻後,小綠放下玉筆,又尋來一塊床單將我的臉嚴嚴實實地裹住。恍然間,我聽見一個飄若遠山的聲音。
“你該回來了。”
我曾聽過這麼一個故事:
說是一個窮書生愛上了富家千金,但二人身份懸殊,最終被棒打鴛鴦。
書生悲痛欲絕,大病一場,複原後性情大變。
一日,書生在山上見到了一塊奇怪的木頭。這木頭外表普通,卻帶著異香,一看就不是凡品。於是,這書生便把木頭撿回了家,耗費數月將它雕刻成心上人的模樣。
書生將一腔愛戀全部轉移到了這塊木頭身上。
幾年後,書生家門口站著他日思夜想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說,她為了他離家出走了。
書生大喜,當即與千金小姐沒羞沒臊地住在一起了。唯一怪異的是,書生雕刻的木頭人不見了。不過那本是替身,現在正主來了,自然該消失。
兩人就這麼幸幸福福地過了好多年。一日,書生遇見一化緣的和尚,便施舍了和尚一個饅頭。作為回禮,和尚給了他一張符,說可以驅邪。
書生隨手將符貼在門上。當夜,一番溫存過後,千金小姐在書生懷裏變成了一個冰冷的木頭人。
書生嚇蒙了,奪門而出。
他慌慌張張地找到千金小姐的門府,這才發現小姐早已嫁給別人,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
答案已經十分明了。
書生在外流浪數日後終於鼓起勇氣回家。
此番,家裏沒有那位假妻子,隻有一堆支離破碎的木頭。
原來,木頭人醒來後發現書生不見了,又見著了門上的符,便明白事情已經暴露。她在家等了數日,終沒見到人影,絕望之際自殺了。
她本是一截芳華木,受到書生的愛憐才化作女子的模樣。如今書生離開,她自然沒了活下去的動力。
書生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一堆支離破碎的木頭。這個時候,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和尚又出現了。和尚驚訝無比,稀少的芳華木在這裏居然會出現這麼多!隨後,他表示自己想討一塊做木魚。他還嘖嘖稱奇,死物是絕難成仙的,但這堆芳華木有了自己的靈識,居然還懷有身孕。
書生當夜便自殺了。
這果真是集狗血和八卦於一體的故事。
在虛合山這些年,我無事可做,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書,讀話本子。那些故事我都轉眼即忘,唯獨這木頭人的故事深深地刻在了腦海裏。我反複回味了這個故事數次,得出了以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