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婆低調但細心地照料下,幾個子女出落得各個不凡。雖然穿著和旁人一樣的黑灰藍的衣服,不少還打著補丁,但幾個子女和旁的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不僅是補丁上繡著同色的暗花,更是氣韻超凡脫俗。

後來政策鬆動後,海外的親戚慢慢有了聯係,外婆的幾個兄弟紛紛給他們寄來市麵少有的物資,他們日子漸漸有了起色。

整個福建在全國都是有名的僑鄉,還是跟福建人根深蒂固的思維有關。外婆之所以在解放前留下來,就是因為當時二女兒要臨盆,外公擔心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外婆的身子照料不好,最終選擇留在榕城。

輪到家裏第三代出生,家境有了很大的好轉,政府還了老宅,落實了相關政策,外婆有了更大的寬鬆餘地,對孫輩的教育更是盡心盡責。其實舊時很多優秀的傳統,確實是瑰寶,周家的男孫被教育得風度翩翩,十分的禮貌紳士。

福建人重男輕女,但在周家卻掉了個,前麵八個孫子全是小子沒有一個千金,她外婆哀歎無人傳承她的衣缽,沒想最小的閨女給她產下一個外孫女。這讓她喜出望外,不僅從小程格按舊式的閨秀教養夏小凝,合家更是寶貝著。

車行到外公家,臘梅的香氣從院子裏飄了出來。外公家是一套獨門獨戶的兩層樓老宅子,院裏種了一顆鳳凰樹,一顆臘梅,還有許多的白色百合和茉莉花等盆景,因是熱帶,花花草草都養得極其蓬勃。

外公外婆已是高壽,但精神仍然矍鑠,知夏小凝今天過來,一早就盼著,電話都打好幾道催促她母親。這會聽到停車的聲音,兩人從大廳裏忙不迭出來,高聲喚著:“凝凝回來了,外公外婆給寶寶準備了許多的吃食了,來,快趕緊進屋坐。”

回到闊別許久的老宅,夏小凝有種恍如隔夢的感覺。聽她母親講,原先的老宅比現在大許多,光庭院足有半個球場大,解放後被政府沒收後,大院拆了,大宅後的幾進廂房因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沒有了,如今隻餘得孤零零的主宅,六十幾平的小院落。

外婆已是滿頭銀霜,但她的皮膚仍然紅潤,臉上連半粒老年斑也沒有。有的女人青春期璀璨如煙火,極致繁華後又快速凋零。有的女人一生平平淡淡,沒有任何波瀾起伏,淡如清水,隨著歲月漸漸流淌。有的女人一生都是風景,少女時風華絕代,為人婦雍容華貴,年邁又優雅精致,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有著十足的韻味。

以往一直都有三代才能培養一個貴族的說法,這話其實很有些道理。舊時的小姐少爺,不成器的也有,但大多身上還是有著與眾不同的氣質,這些氣質不是靠金錢就能堆造出來,和社會大環境,家庭培養息息相關。舊時名媛不僅出生高貴,博學多才,琴棋書畫也精通一二,生活點點滴滴極為講究。

現如今即便是豪門出來的女子,不管多嫻靜,多精通樂理,還是少了舊日的氣韻。有些事物非要有曆史的沉澱,歲月的打磨,方能有土壤孕育風景。

外婆早一疊笑擁她入懷,心肝寶貝叫個不停。

這大半年經曆許多,心境滄桑不少,看著外公外婆如此年邁仍然濃情蜜意,不由地分外羨慕。

歲月變遷,人生跌宕,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貴婦,到燈下縫縫補補,起早貪黑忙碌一家人衣食的家庭婦女,外婆仍然活得如此有風采。

她如肉球一樣在外婆懷裏溜來溜去,外婆嗔怪她越大越沒個形,但笑容卻溢滿了琥珀色的眸子。

老宅子裏的物件有了些年頭,潮流趕了一代又一代,外公外婆始終安穩著沒有跟著時髦走,今天換成五屜櫃,明天換成組合大衣櫃。八十年代政府返回房子,外公找了鄉下著名的工匠,尋了當時並不值錢的檀木,按老式的樣子做了大雕花木床,立櫃,太師椅,八仙桌……聽說外公做這些老式家俱時,晚輩們笑著說,都什麼年代了,還做這樣老土的樣式,但外公不為新式的流行所動,堅持當初的方案。現在回頭看,不管是五屜櫃還是組合大衣櫃都淹沒在滾滾年輪裏,但這些老式家俱卻曆久彌新,反而成了不敗的潮流。

舅舅姨表哥一堆人都早來了,一邊七嘴八舌打趣外公外婆偏心,一邊又關心問東問西,夏小凝和陳安南竭盡全力支撐著。外婆到底經曆過人生起伏,看她神色不如往日歡快,牽了她的手去臥房。

雕花的檀木床雕工極其精細,漆工也做得好,幾十年過去,仍然潤澤發亮。她坐在窗邊的圓凳上,看院裏的臘梅,不勝嬌羞的臘梅花綻放在枝頭,幽香襲了一地。

外婆端了一碟蜜的青橄欖給她,用蜜漬過的橄欖沒有了青澀,清涼潤喉,她接過細白瓷碟子,用銀質的水果叉吃著。

歲月老去,外婆的眼神仍然清明:“凝凝,你和安南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她低垂著眉眼認真吃橄欖:“外婆,沒事啦,我和安南很好。”

“凝凝,你今年回來大不一樣,外婆雖然沒有你們年輕人新式思想,但也從你這個年齡過來的,開心或是苦悶,神情有很大的不同,你看你今年回家,笑得都勉強。”

“外婆,我們真沒事,就是太累了,工作壓力大,其他真沒什麼。”

“凝凝,如果隻是工作那到不是大問題,但你和安南原本十一擺酒,沒有一點預兆就延後,這麼大的事不會無緣無故。”

她知道她和陳安南編得冠冕堂皇的理由外婆根本不信,她猶猶豫豫問:“外婆,您信命嗎?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數,如果您當年不是因懷了二姨,恐怕也在G省或是美國了,也就不會受這麼多的罪,吃這麼多的苦。”

外婆雅致的長眼穿越了歲月的風沙,去掉了苦澀,有著安詳:“凝凝,你舅爺爺他們也是後來才過得好,起初到G省和美國時,錢財散盡後,也做著很辛苦的工作,雖然現在過得不錯,可無時不刻牽掛著家鄉。在G省的大哥還好,在美國的二哥始終融入不了他們的文化,也是孤單的。我在內地雖然有幾十年過得很艱辛,可這裏有你的外公,有我們的根,這樣一想,也就不覺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