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似乎不想提及操練場的事情，但見沈在發問，隻得說道：“沈將軍指的可是申屠元將軍處決俘虜一事？”
沈在答道：“正是！”
戚繼光道：“本帥聽說了。沈將軍與申屠將軍都是我軍的頂梁柱，兩位不必為那些作惡的倭寇有任何的不愉快。”
沈在道：“末將無意與申屠將軍過不去。但是申屠將軍如此做法，會將我軍軍士變得和倭寇一樣的嗜血嗜殺，難道元帥覺得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戚繼光沉吟片刻，沒有正麵回答沈在的問題：“對敵人心存憐憫，會使自己陷入危險的處境，這是戰爭。”
沈在道：“元帥所言甚是，末將謹記元帥教誨。但是對方已經繳械投降，又何必製造不必要的殺戮呢？”
戚繼光淡淡地說道：“這些倭寇死不足惜。”
沈在道：“元帥有所不知，這些俘虜並非全都是倭寇。據末將所見，有的是我大明的子民。”
戚繼光冷冷地說道：“不，是沈將軍你不清楚。他們必須是倭寇。”
沈在不明白戚繼光話中的意思，怔在當場。
郭近儒說道：“沈將軍或許不知，朝廷為保萬裏海疆安穩，曾經明令片帆不得下海。因此沿海不少刁民惡匪不滿朝廷律令，勾結東洋浪人擾犯我大明沿海邊境。按照朝廷律法，這是勾結外夷作亂謀大逆的大罪，是要誅滅九族的。如果他們不是倭寇，就是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不但要淩遲處死，也會連累地方各級官員，更是要被誅滅九族的。”
沈在聞言如雷霆轟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來，他都認為他所做的事情是除暴安良，保境安民；而在這一刻，他對此差生了懷疑---或許，或許他隻是一個冠冕堂皇的謊言的一顆棋子而已。這種突然從內心深處萌發的想法讓他感到沮喪和迷茫。
戚繼光和郭近儒觀察了沈在臉色突然間變得蒼白，不由得相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憂慮和不安。
戚繼光輕咳一聲，像是安慰沈在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輕歎道：“為將者，總會有要作出艱難決定的時候。”
沈在有些恍惚地說道：“這就是元帥下令對台州府兵和倭寇開炮的原因嗎？”第一次，沈在覺得“倭寇”兩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是那樣的晦澀。這時，牛坳村薛伯的話在沈在耳邊響起：“倭寇嗎？沈少俠對倭寇了解多少？”原來......
戚繼光聞言臉色一變，但馬上恢複威武冷峻的神色。
戚繼光正視著沈在的眼神沒有閃避，片刻後用冰冷的語氣說道：“沒錯。要本帥在讓我們陪這些府兵一起被倭寇殺光和把他們連倭寇一起毀滅之間作選擇，我隻能選擇後者。在戰場上是不能犯錯誤的，犯錯誤不隻會搭上性命，還會累及全軍將士。如果這些府兵平時多些操練，少些聲色犬馬，就不會在遇到倭寇突襲時大亂陣腳。---難道我軍應該因為他們犯下的錯誤而陪葬嗎？”語畢又歎了一聲道：“本帥希望你有一天會明白我今天說的話。”
沈在此時六神無主，拱手作揖道：“末將會記住元帥今天的話，末將有些倦了，請準末將告辭回營歇息。”
戚繼光微微一頷首，道：“既然如此，請沈將軍回營歇息吧。”
沈在轉身走了幾步後，戚繼光突然叫住了他：“沈將軍請留步。”
沈在轉身拱手道：“元帥還有何吩咐？”他發現，此時的戚繼光眼裏沒了剛才的嚴峻和冰冷，而是充滿了疲憊和憂傷。
戚繼光徐徐說道：“沈將軍，本帥將餘下的俘虜交給你。該怎麼處置這些俘虜，你自行決定吧。”
沈在不知該如何作答，遂拱手道：“謹遵元帥之命，末將告辭。”
說罷轉身離去。
戚繼光和郭近儒目視著沈在的背景漸行漸遠。
半晌，郭近儒憂心忡忡地開口說道：“沈在勇敢果決，能應付戰場上險象橫生，但是太過正直善良，老生擔心他無法接受官場的陰暗啊。”
戚繼光道：“先生所擔心的事情正是本帥所擔心的。沈在是個難得的將才，將來可堪大用。但是他如果打算將來從朝為官的話，就得麵對這些陰暗。畢竟，身為朝中大將除了會打仗，還得學會別的。”末了又笑道：“先生之才堪比諸葛孔明，卻不願入朝為官，難道不是因為看不慣官場之事嗎？如今卻說起沈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