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聽得一驚,這才抬頭看去,隻見那顆人頭麵色如初,仍未泛紫,顯是剛死不久。
“讓我看看,你又拿何付賬?”瞎老太婆朝那骨角摸去。
沉央心頭碰碰亂跳。
那江湖遊俠也即抬起頭來,見是一隻骨角,麵色大變。
瞎老太婆方一摸上骨角,手指便似灼火一般猛彈而回,嘴唇哆嗦不已,顫顫抖抖又伸手去摸過每一處棱角,每一絲紋路,良久方道:“回來啦,你終拾回來啦。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不盡滄惶。
沉央與江湖遊俠俱驚,急急看向四周,唯恐有人察覺。哪知一看之下更驚,隻見行人依舊來來往往,蹲在樹下的乞丐正朝著施舍之人不住叩頭,他們能聽得見叩頭聲,那乞丐卻聽不見瞎老太婆笑聲。
萬事萬物在此際便似如夢觀花一般,又似隔著水泡看天下,靜而流淌,直若虛幻。
“都與我來吧。”
這時,瞎老太婆把人頭拋入朱雀河中,又把骨角細心收入袖囊裏,走到朱雀河邊突地一揮手。就見靜河之水無聲蕩開,不多時,
駭然一水中分,顯出一條通道來。沉央低頭看去,隻見那通道入口處,橫陳著一條粗如人腰的鐵索。
看見那條通道,江湖遊俠神情極是興奮。
“恁著做甚,你們等得不就是今日麼?”
瞎老太婆跳入河中,一步一步走到通道口,朝沉央與遊俠招手。
遊俠看了沉央一眼,又急急挑頭朝皇城方向看去,然後猛一頓足,跳入河中。
沉央硬著頭皮跳下去,說來也奇,腳下仍是紋波蕩漾,然而卻如實地,竟不往下沉。
沉央走到通道口,瞎老太婆微一抬手,滿河之水徐徐而起,轉眼之間便沒過通道,直與岸齊。沉央抬頭望去,猶能看見岸上柳樹下那匹白馬正在搖晃尾巴。
“走吧。”
瞎老太婆當先朝通道內走去,遊俠當即跟上,沉央也跟上,邊走邊看,但見這通道也不知建於何時,洞壁鑲嵌著無數顆夜明珠,照得通道柔光如月,腳下也不潮濕,而是頗為幹燥。
忽而聽得陣陣鐵鏈磨擦聲,沉央大吃一驚,尋聲一看,卻是來自瞎老太婆腳下。細加看去,那本是粗如人腰的鐵索竟而化作手指粗細,正正係在瞎老太婆腳踝上。
沉央看得心頭狂跳。
洞中有洞,道上又分道,瞎老太婆領著二人在這地下世界中穿行,忽然指著斜麵一條通道,對江湖遊俠說道:“此道直通玄武門,你若就此而回,他日帶兵再來,我也隻作不見。”
江湖遊俠一怔,定眼看向通道,胸口不住起伏,神情時而激昂,時而猙獰,過得良久,沉沉吸了一口氣,說道:“此道雖好,唯我不願。”
“倒是個多情種子。好吧,這便帶你去見她。”
瞎老太婆淡淡說道,加快了腳步,鐵鏈磨擦著地麵滋滋有聲。片刻後,三人來到一處通道前,瞎老太婆指著洞口道:“去吧,回來時若還有命在,記得敲三下長生殿外那顆青龍頭。”
“是。”
江湖遊俠朝著瞎老太婆一禮,急急向那通道奔去,竟是頭也不回。
瞎老太婆嘿嘿一聲冷笑:“不愛江山愛美人,情之一物,當真令人看不透。”轉頭又對沉央道:“先來先去,輪到你了。走吧,這便帶你去見你娘子。”
“娘子?”
沉央吃得一驚,心想,莫非是薛穎真?也好,若當真見了她,我正好細問一番那夜薛府慘案之事。
瞎老太婆轉身急走,邊走邊道:“等了三十餘年,你總算是來了。至此而後,老婆子與李家再無任何羈絆,說起來,我倒要多謝你還活著。”
她說得亂七八糟,沉央自是聽得不明所以,想要細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瞎老太婆越走越快,漸而直若一道青煙縱橫。沉央隻得發腳狂奔,勉強能跟得上。
半柱香後,瞎老太婆定足在一條通道前,回過頭來笑道:“少年郎,就要見你娘子了,你歡不歡喜?”
沉央喘了兩口氣,問道:“老前輩可是那,那涇河蛟龍?”
“蛟龍?哈哈哈……”
瞎老太婆大笑起來,笑聲極盡滄涼,久久不歇,忽道:“少年郎,你不問娘子,倒問老婆子。那老婆子也有一問要問你,你幾時見過兩角蛟龍?”
沉央一愣,自古相傳,蛟與龍雖然長得極為相似,但卻有天壤之別,一者是五湖四海之首,位列仙班神屬,一者則是妖類。究其類別,當為鱗與角,無鱗無角者為蛟,有鱗而獨角是為蛟龍,真龍則是雙角具鱗。那夜長安大亂,他看得清清楚楚,涇河蛟龍身上鱗片大如蒲扇,頭上生有獨角。
如今,他又還來一角,那眼前此人便不是蛟龍而是真龍。
瞎老太婆冷笑道:“世人無知,隻當蛟龍作亂。殊不知,蛟非蛟,龍非龍。”
說到這裏一頓,指著通道,說道:“少年郎,你與那人不同,到得此地,由不得你選。你往前,一直走到盡頭,自會入一府中,繞過一株千年紅楓樹,往左轉過一處假山,跳入院牆,便會見著你家娘子。若是有人攔你,便說你從何而來。”
說完,猛地一揮手,沉央不由自主朝通道中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