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替她擦幹淚水,又重重捏了捏她的手,這才走向殿外。盈兒眼巴巴看著,卻莫可奈何,直把蕭半月恨的牙癢癢得。
出得太清殿,哥舒曜與白靜虛守在殿外。白靜虛問道:“掌教師伯,師尊怎地沒出來?”
沉央道:“蕭副掌教喜她聰慧伶俐,留她一日。”
白靜虛道:“師尊留下,那我也當陪著。”
沉央點了點頭,又命他不可生事,白靜虛自是應下。當下,沉央把那截骨角揣入懷中,快步走出朝雲台,直往朱雀橋去。
來到朱雀橋時,天色已晚,朱雀橋畔卻是華燈夜放,人馬如魚龍。餛飩攤今日生意大好,攤位上坐滿了人,瞎老太婆正在灶台旁忙活。沉央方一走近,瞎老太婆便轉過身來,問道:“怎地那丫頭沒來?”
沉央左右看了看,攤上人太多,也不方便把那骨角拿出來,便道:“盈兒有事走不開,今夜隻有我來。”
“哦,仍是一碗餛飩,多放蔥花,多放湯?”瞎老太婆道。
沉央笑道:“是。”
瞎老太婆再不多話,轉身便去忙活。沉央隨意尋得處空位坐了,對麵坐著一位江湖遊俠,頭上戴著鬥笠,案上擺著長劍,馬栓在河邊柳樹下。另外幾張桌子上的食客各不相同,一名商賈模樣打扮得人在與人說瓊樓仙宴的事。
如今已是二月初,再有十來日便是當今天子李隆基舉辦的瓊樓仙宴,天下終歸還是李家天下,自是有不少人會趨之若鶩,沉央今日便見街上多了無數僧道,一看行頭便知不是長安城中人。
聽了一會,並無甚奇事,那商賈說得大多都是皇帝為舉辦此次宴會,所花精力與心力等等。唯一令人側耳得是,聽說大食第一舞姬也已來到長安,要為天子跳上一曲羽衣胡璿舞。
大食第一舞姬,沉央自是未曾聽說,但那商賈說得卻是繪聲繪色,直說那大食第一舞姬是如何如何得美,又如何如何得銷魂,仿佛他曾親眼見過一般。
“不知國事,終日迷於聲色犬馬,如斯天下,豈不遭禍?”對麵那江湖遊俠忽然冷聲道,重重捶了一下桌子,直捶得碗筷亂跳。
沉央伸掌按在桌上,勁力平平展開,那桌子方才沒有碎成數片。
江湖遊俠看了他一眼。
商賈正講得起勁,乍聞此言,舌頭一頓,轉身便道:“這位少俠,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大唐雄視八荒,海納萬川,哪來得禍害?若不是大唐強盛無匹,那大食第一舞姬怎會不遠萬裏而來,替天子跳舞?”
眾食客都道:“說得正是,如斯盛會,卻不知我等可有幸參加。聽說貴妃娘娘那日還要與大食舞姬鬥舞呢,若能一見,便是立即就死也是值了。”
商賈笑道:“瓊樓仙宴,故名思議,那是與王母娘娘的盤桃盛宴一般,與會者非神即仙,豈是你我所能去得?聽說,赴會之人俱是得道高人,若無一兩手仙家妙術,怎好在天子麵前顯眼?”
“唉,可惜,可惜……”眾食客聽得連連搖頭,恨不能見此盛會。
“鼠目寸光之輩!”
江湖遊俠冷哼一聲。這時,瞎老太婆端了餛飩上來,左右各一碗,一碗放在江湖遊俠麵前,一碗給沉央,淡淡道:“老婆子的攤兒不議國事。”
江湖遊俠聞言一怔,想要說甚麼,但看了看瞎老太婆,忍住不言。
沉央自是無心國事,聽那商賈說得有趣,他也隻當聽個新鮮。今夜瞎老太婆湯料放得十足,他卻食之無味,直盼那商賈少說兩句,眾食客快快散去。奈何那商賈卻說得口沫橫飛,眾食客聽得津津有味,竟是不肯散去。
無奈,他隻好慢慢吃著混沌,小口小口抿著湯,時不時側耳聽上兩句。直直等得小半個時辰,那商賈說得口幹舌燥,揮手叫道:“再來碗湯!”
瞎老太婆冷聲道:“客倌,你已喝了三碗湯,老婆子的湯可不是白喝,一碗湯算你一錢,一共是五錢。”
這卻是下逐客令了,那商賈麵色一變,憤憤起身,扔下五錢轉身就走。眾食客早已碗盡杯空,當下付了銀錢散去。
沉央暗暗叫好,那商賈若是再不走,他也隻好再叫一碗湯了。
老太婆走到沉央與那江湖遊俠麵前,說道:“天色已晚,老婆子得收攤了,二位也該付賬了。”
江湖遊俠看著沉央道:“你該付賬了。”
沉央大窘,他走得急,是以並未帶上百納囊,如今他身上是空空無物,除了一截骨頭。
蕭半月命他就拿那骨頭付賬,可是當著人麵前,他又怎能拿得出來?當下又低頭喝了一口湯,笑道:“先來先付,這位大哥,你先請。”
“不,後來居上,你先請。”誰知,那江湖遊俠也不肯先付。
沉央笑道:“天地有上下,生死也有先後,自然是先來先付。”
遊俠瞪向沉央,道:“我說了後來居上便是後來居上,你若不付,我為何要先付,莫非你是來吃白食的不成?”
沉央道:“沉央從不吃白食。”
“那你便付。”遊俠抱起手腕,死活不肯先付。
“一起付吧。”
便在此時,瞎老太婆婆突地冷冷說道。話聲一落,桌子上碰碰響起兩聲,沉央自是拿出了那截骨角,那江湖遊俠卻是拿出了一顆人頭。
二人都沒看向對方,而是低頭,齊聲道:“就拿它付賬!”
“甚好,甚好。”瞎老太婆摸著那顆人頭,笑道:“當年你斬我一劍,今日我便取你子嗣一顆人頭,也算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