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裏做什麼?”
聲音傳過來, 方朝清猛地頓住腳步,便見方才已經消失不見的崔相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仿佛又折返了一樣。他心跳如擂鼓, 麵上卻仍舊不見波瀾, 沉靜地答道:“關於昨日所議漠北之事,小婿有了些新想法, 想找嶽父大人商議。”
“書房裏找不到我,便來這裏了?”崔相輕聲笑了起來, 從袖間扯了張帕子,擦起手來。
方朝清注意到, 他手上有草屑泥土。
方朝清目光瞥過前方。
前方是相府角落的一個小院, 並無明顯的圍牆隔離, 而是栽植了重重的花木遮擋,如今花木皆繁茂異常,沒過人頂, 仿佛從未修建過, 也從未有人踏足過一樣, 生長地肆無忌憚。
事實上這裏也的確沒有人來, 除了崔相和他。
一路行來,竟然沒看到一個下人靠近這裏。
當然,這也正常,相府下人向來訓練有素, 不會有那不懂規矩的去當值地點以外的地方閑逛, 若是有, 也早已不在這裏了。
“小婿唐突了。”方朝清揖手為歉。
“無事。”擦罷手,崔相彈了彈帕子,複又將其疊地整整齊齊地放入袖間,“這裏是我幼時所居的院子,年日已久,許多地方都荒廢了,索『性』也就不讓人來,也就我偶爾想起,才過來懷舊一番。”他搖搖頭,自嘲地調侃道,“這人老了,就總好沉浸在舊事裏。”
方朝清微微恍然。
是了,這相府原本並不是相府,而隻是崔府,一個普通京城小官的宅邸,隻是後來,這小官的兒子成了崔相,崔府才成了相府。
幾經擴建,如今的相府已經比之原來大了許多,隻是沒想到還保留著原來的院落。
方朝清看向那院子,森森花木後,隱約能看到院子的輪廓,小巧玲瓏,屋簷低矮,與如今高大軒敞的相府大有不同,卻更像普通人家居家的住宅。
“不是要說漠北之事?走吧。”
頭頂的聲音忽然打斷他沉思,他抬起頭,便見崔相已經抬腳離去,他忙跟上去,將所有疑慮通通放進肚子裏。
***
回到崔相書房,剛剛坐定,方朝清還未將早準備好的措辭說出口,宮裏便來了人。
小皇帝召崔相入宮覲見。
方朝清便見崔相挑了挑眉,有些驚訝的樣子,顯然這召見並不在崔相的意料之中。
這可並不常見。
如今的天下,雖說表麵上是皇帝的,然而誰都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誰。那位少帝坐在最高最引人注目的位置,然而在崔相麵前,卻仿佛一個乖巧的學齡稚童,一舉一動,哪怕見什麼人,何時見人,都盡在崔相的安排掌握之中,從來都是崔相要見皇帝了便去見,卻從未有過皇帝要見崔相便來宣崔相的前例。
那位皇帝……
想起那日在皇宮見到的那個少年,方朝清垂下了眼眸。
“真是不巧。”皇帝召見,自然不能不見,哪怕已經權傾天下,崔相也從不給人以話柄,他站起來,“漠北的事待我回來再說。”說罷,便更衣入宮去了。
崔相走了,方朝清自然也不好繼續留在崔相書房,隻是跟在崔相身後離開時,狀似不經意地朝地麵某處打量了一下,目光覷到那處一條十分不明顯,且顯然不久前剛用石灰填充上的縫隙後,目光便不再停留,跟著崔相一起走了出去。
崔相入了宮,他便走到相府花園裏,似乎在賞景一般地閑逛。
逛著逛著,直到確定身邊沒了任何相府下人的目光,他才又隱蔽地靠近了之前那小院。
花木掩映之中,小院依舊平靜如昔。
方朝清攥緊雙拳,悄悄地靠近。
這些天,他幾乎將相府能搜尋的角落都搜尋遍了。
除了書房那處囚室留下的痕跡,別的地方便再無蹊蹺,正如計都曾經搜查的那般,這相府似乎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貓膩。
但,那個囚室確又是真實存在的。
光風霽月的宰相大人為何要在自己的書房下麵設一個囚室?囚禁的又是誰?方朝清無法控製地很在意這一點。
總覺得,若是這一點解開,其他的疑『惑』便都會迎刃而解。
但如今那囚室已經被封了,裏麵的人是死了?還是轉移到其他地方了?方朝清不知道,他隻能小心地在這偌大的相府裏尋找每一處蛛絲馬跡。
眼前的小院,就很可疑。
越過重重花木,小院外圍終於出現在方朝清眼中。
低矮而陳舊的院牆,肆意生長的花木枝條從牆裏探出,看上去的確像是經年棄置的舊院子。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鳥雀啾鳴,沒有一絲人聲,方朝清躡足走到牆邊,搬了塊石頭墊腳,然後在一棵花樹的掩映下朝院子裏看。
一眼望過去,並沒有什麼東西。
院子裏跟外麵所示的一般無二,除了花木有剛剛修剪過的痕跡——恐怕就是崔相方才修剪的。花木之中隱約『露』出些許院中的景『色』,秋千、矮亭、長廊、水井……十分普通的景致,雖不奢華大氣,卻處處透『露』著小富人家的精致與講究,正是二十多年前的崔家應有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