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在那塊墓地走了一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有的溫莎家族的人死的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不超過三十歲,當然,在西比亞伯爵殞命之前的成員都是一個個八、九十歲的高齡,正常死亡。”
“你想告訴我什麼?”卡桑德拉皺著眉頭,看著若無其事切著肉的雅力圖,看著對方又喝下一杯紅葡萄酒,才重新抬起他那雙銳利的讓人不敢逼視的眼睛,用一貫嚴肅響亮的聲音繼續說道,
“溫莎家族墓地看似平靜的地表下埋葬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使得他們整個家族趨於滅亡。所有的人都死的那麼早,不是遺傳病在作怪,就是不正常的某種因素結束了他們的生命,簡直像一個可怕的詛咒籠罩在這家人的頭頂。想想看,如果每個溫莎家族的人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久,那是怎樣一種恐懼的心情?直覺上,我覺得這和遺傳病無關,而是和一個秘密有關係,這個秘密也許和古斯塔夫家族,也就是你們家族的一個秘密有關係。”
“雅力圖,我把你當作我的朋友,兄長,但是絕對不能因為這個,我就允許你隨意詆毀古斯塔夫家族的名譽。據我所知,溫莎夫人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她本人都是因為疾病去世。”卡桑德拉嚴厲的說。
“死者之中當然也會有生病死亡的人,但是如果每個人都是這種情況,這就絕對不是巧合了。”
“你想說什麼?”
“按理說,古斯塔夫家族是溫莎家族的仇人,在表麵上看來,溫莎家族的人未免平靜和恭順的過分了。”
“這是至高無上王權的威力!”
“也許是這樣,”雅力圖冷哼一聲,“但是也不能排除溫莎家族低調的整顆心髒的最終目的是複仇,在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其實隱藏了一顆複仇的火焰在熊熊的燃燒。”
“你是在危言聳聽,我從未看到過溫莎家族的人作出危害王族的事情,”
“那麼王妃是怎麼去世的?古斯塔夫家族除了你和拉斯特王子,似乎也沒有其他血脈了,連旁枝都不曾有,為何身為王族的古斯塔夫家族子嗣如此單薄?因為溫莎夫人引發的政治醜聞和婚姻悲劇,你的命剩下半條了,一旦王子你有個閃失,你的兒子,小羅帕雷斯能不能活下去了?隻有五歲的小王子這是一個考驗。那麼整個王族的血脈就剩下你弟弟和他的一對兒女,當然,你弟弟野心勃勃,為人陰狠毒辣,也許冥冥之中的那隻複仇的手還未伸向他,也許是他太幸運,溫莎家族居然比古斯塔夫家族先一步滅亡。不過也很難說,溫莎夫人的兒子死的既神秘,又蹊蹺,半夜死的,沒有外人見過他的屍體,也許這個暗中操作的詛咒還未結束。”
一絲冷風從門縫裏透進來,卡桑德拉不覺打了個寒顫,一種詭異的疑雲已經爬進他的心裏。
“這一切如果是真的,難道僅僅是為了幾個世紀以前的一樁仇恨?”
“宿世的仇恨比起一樁現實的仇怨深沉可怕的多,那是一種已經根治進入遺傳的血液之中的信念,幾個世紀活著的人放棄了現世的愛情和榮耀,整個人生的目標的就是為了複仇,這和為什麼複仇已經沒有關係了,就像你與身俱來是為了繼承王位,他們生下來就是為了複仇。”
“難道有這麼狠心的父母,居然為了一樁幾個世紀的仇怨,居然不惜毀了自己的幸福?”卡桑德拉想到小羅帕雷斯,激動的站起身,一拳狠狠的打在大理石桌上,桌上的盤碗震了震,鮮血從卡桑德拉的手背流淌出來,沾濕了淡黃的桌布。
雅力圖皺著眉頭,走到他身邊,想要帶他去包紮傷口,但是卡桑德拉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用溫情的沙啞的微微顫抖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懇求道,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懇求母親的庇護,“雅力圖,你是我唯一值得信賴的朋友,你有魄力,睿智和剛強,十個卡桑德拉卡也不比你勇敢,有膽識,如果我死了,無力保護羅帕雷斯,請你幫助他,保護他,就當他是你自己的孩子。他現在還小,等他長大以後,也許連自己父母的樣貌也不記得了,他隻會尊重和孝敬養育他的父母,你把他帶在身邊吧,如果你想要的話,他可以姓你的姓氏,如果可以幫助他擺脫這可怕的厄運,不姓榮譽的古斯塔夫又有什麼關係?”
“既然我發現了問題所在,我不會讓你有事情的。也許你不夠剛強,但是你很仁慈,如若你不能成為一名賢明的君王,我從內心會覺得遺憾。雅力圖和你交往,不是求得顯赫的榮耀和財富,而是你這個人,是一個善良,仁慈和充滿智慧的王子,當然,也和所有王子一樣,軟弱也是你的缺點。”雅力圖像拍老友那樣的手法輕輕爬著像孩子一樣,抱著自己的卡桑德拉,動情的說,仿佛要將自己二十幾年熄滅的熱情全部點燃,他為自己這股爆發的熱情感到驚奇,和欣喜,他一度也像別人那樣懷疑自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原來不是自己冷酷無情,隻是還沒有找到一個值得自己發燒發熱的人。
“感謝你,雅力圖!”卡桑德拉聲音越發沙啞的不像話,眼睛濕潤了一層,“我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那頭被我們解剖的麋鹿,做了我們的牽線人。但是世事難料,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要自責,難過,我的生命早就形同虛設,我放不下羅帕雷斯,他是無辜的。”
“我知道,我會照顧他的,他永遠姓榮耀的古斯塔夫,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多麼仁慈的人,愛他勝過自己的生命。我會讓他想起他父親和母親的樣子,我會教育他,讓他成為一個堅強,勇敢,偉大的人。”雅力圖沒等卡桑德拉把話說完,就作出了比對方期盼還有更多的承諾。
海瑟裏帶著孩子回到客廳,雅力圖回到座位,大家繼續吃完那頓午餐。然後又上了點心和水果。
吃過午飯,雅力圖和卡桑德拉坐在火爐旁聊天,海瑟裏帶著孩子在旁邊畫小花。坐了大約兩個時辰後,雅力圖起身告辭,他還有研究任務沒有完成,卡桑德拉笑著送他出門。回來的時候在走廊上碰見一個穿著灰衣,帶著帽子的花仆,他的背馱著,走路的腳跛的厲害。卡桑德拉皺著眉頭和他擦身而過,怎麼會請這麼一個外貌醜陋的人來打理花草?不悅的念頭一閃而過。他回到兒子身邊,將自己貼身帶的,以前是孩子母親的項鏈掛在孩子脖子上,又細心的放進他的衣服裏麵。那條項鏈下端掉著一顆海藍色心形的鑽石,裝著鑽石的鐵盒裏放著自己和妻子的畫像,和雅力圖的談話讓他惴惴不安,他覺得自己要做好準備隨時可能和兒子告別。他深深看了眼兒子的眼睛,那淡淡的瞳仁裏,他恍惚間又看到了那種聖潔的亮光,但是一閃而過。他覺得自己有些眼花了,苦笑著吻了吻兒子的額頭,脫下那身厚重的狐皮大衣,往妻子的臥室方向去了。
他躺在妻子的床上,閉著眼睛感受她生前的體溫,回憶她的笑容和身上淡淡的香味。不知不覺中,妻子臨終前說的話又回蕩在腦海裏,她的聲音是那樣溫和,安詳,容貌早已被病痛折磨的損毀了大半,但是他還是在妻子臉上看到了一份美麗,那是他很珍惜卻從沒有看到過的美麗。她說,“卡桑德拉,我原諒你了,你好好的活著,帶著我的那份生命和對孩子的愛,要一直活下去。”他反複想著妻子的話,直到熱淚盈眶,溫熱的淚水打濕了枕巾。
“王子,海瑟裏小姐讓我送熱茶給你!”一個說不出怪異的聲音在掛簾後的另一間房間傳來。
“放桌上,我待會喝!”卡桑德拉不假思索的說,他整個心都放在想念妻子的往事,完成沒有發覺那怪異的聲音是多麼蒼白和陰森。
恍惚中,卡桑德拉聽到兒子的哭聲,他起身走出妻子的臥室,桌子上擺著一壺熱茶,屋子一個人也沒有。冬天的傍晚霧蒙蒙的,屋子的家具在暗淡光線裏,越發顯得濃重。卡桑德拉走出房門,走廊靜悄悄的,黑黢黢,連一盞燈光也沒有,白晃晃的雪光照亮了花園的植物,一個人影從那裏經過,鑽進一一堆積雪壓著的草木裏,消失不見了。回到屋裏,他把鋪著的白瓷茶杯翻轉過來,提起茶壺上的鐵箍,倒了一杯熱茶,像往常那樣坐下來慢慢的品嚐。不知不覺,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霧裏,頭腦無法保持清晰,血液在迅速逆流、凝固,心跳加速,熱血沸騰,整顆心髒仿佛要跳出胸腔,要爆破出來一樣,劇烈的擠壓和伸縮的痛覺讓他翻轉了身體,像一口笨鍾一樣倒在地上。茶壺打翻在地,發出乒乒乓乓的響聲。四肢抽悸,戰栗,口齒不清,眼神翻白,最後血液冰冷,四肢失去知覺,心髒和脈搏停止跳動,不足一分鍾,這個英俊,年輕,精神倍受折磨的王子便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閉上眼睛,死去了,他甚至沒來得及交代後事和懺悔,便追隨著妻子的腳步離去,留下年幼的兒子。
幾天後,人們把他埋葬在他妻子入睡的山岡,他那顆活著的時候永遠躁動不安的靈魂,終於在那塊他生前看中的土地下,得到了永恒的寧靜,安息了。有時,當地的居民半夜回家,會停在荒野裏,山岡上,無處不能聽見一陣陣歎息聲,喘息著,仿佛整個荒野獲得了生命,灌入了靈魂。晚歸的人一個個嚇的麵如土色,風似的跑了,仿佛正被一個幽靈追蹤一樣。後來,人們便傳聞是王子和王妃在荒野上散步,那些半夜回家的人正好碰上他們出門。傳聞傳開以後,半夜歸家的人便繞道而走,遠遠避開這片鬼魅出沒的荒野。
每年,兩座挨著的墳前都會不定時放上一朵粉紅的玫瑰,這樣的情景已經持續出現了十二個寒暑,他們的兒子,小羅帕雷斯已經長大成人。小羅帕雷斯擁有良好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不但沒有忘記自己的父母,反而越來越清晰的印在腦海裏,這種過人的本能讓他受盡了雙親離世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