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魔幻相機(2 / 2)

我們婚姻的第七年,爭吵像是綿綿細雨一樣覆蓋了我們的生活,在她責罵我的時候,我通常都不做聲,免得更加激怒她。我們還住在70坪的樓房裏,我覺得她的惱怒是有道理的,所以她生氣的時候,我臉上總是掛著抱歉的笑。那年的婚姻紀念日,我央求了好久她才同意我拍攝那張一年一度的紀念合影,她黑著臉坐在沙發上,我挨著她坐下,她還輕微地往旁邊躲了躲,讓我覺得有點心酸,我獨自擺出笑容,按下快門。她嘴裏不知道嘟囔了些什麼,站起身換了身衣服出門了。

第二天,當我在照相館拿到那張洗好的照片時,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揪扯了一下,照片上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又擴大了一些,我的小半張臉已經消失在照片的邊緣,但更令我吃驚的並不是這個,而是我們倆之間已經不再是單調的背景,而是出現了一個嘴角微微上翹的中年男人,他風度翩翩地站在我和月茹中間,正好填充了我們之間的空隙。

我愣在照相館的門口,天空中的太陽仿佛一瞬間熄滅了,我感到胸口堵得厲害,空氣也像是稀薄起來。

思量再三,我把那張照片撕了,這是七年來我唯一沒有保留的一張,如果等我們老了以後,有一天一起看這些照片的時候,她要是問起為什麼缺少了一張,我就告訴她找不到了。

這時候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我不想引發她的壞情緒,我知道那樣對孩子,對她的身體,都不好。

不久後的一天,我在路過一家咖啡館時,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看見她正和一個男人坐在裏麵,她臉上是我很多年沒見過的笑容,絢爛地開放在別人麵前。她臨出家門前明明跟我說是一個人去逛街的,我腳步沉重地走進去的,在他們桌前沉默地站了一會,然後轉身走回家去。天黑之後她回來了,表現得非常生氣,砸碎了兩個茶杯,她說她隻是碰巧遇到同事,聊聊天,為什麼我要做出那樣一副哭喪的表情?

“我跟他睡覺被你捉到了嗎?”她指著我的鼻子鋒利地說,然後像消防車一樣哭起來。

她的眼淚軟化了我,我想到了她肚子裏的孩子,後悔起來,我手足無措地向她道歉,一遍又一遍,又說了不少好話,她才止住了哭聲。

半年後,我們的孩子出生了,那一段時間我們很少爭吵,我的身體裏每天都是晴天,心髒的位置,總像有一個太陽掛在那裏,臉上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笑容。我忙前買後,伺候著她們母子。在我兒子出生的第三天,我拿出相機,興衝衝地請一位護士為我和孩子拍幾張照片,我小心翼翼地抱著小肉團似的他,閃光燈一次次地照耀整個房間,我一次次幸福地露出了牙齒,彎出笑容。

這種感覺的確是太美妙了,難怪人人都想要一個孩子,把自己升職為父親。

在接月茹出院後,我才抽出時間去洗出那些照片,但令我感到困惑的是,所有我抱著孩子的照片裏,都隻剩下我自己,孩子卻消失了,照片中的我擺著不同的造型,可笑地托著虛無縹緲的空氣。

我的手裏沒有孩子,一無所有。

這令我感到十分困惑。

從孩子出生到兩歲,我用那台相機一直無法拍出我和他的合影,漸漸的,一個令我絕望的念頭先是浮現出一個輪廓,後來清晰起來,於是我帶著他去做了一次親子鑒定,他果然不是我的孩子。

他不屬於我,這就是相機告訴我的。

一年後,我同月茹離婚了,不是我,是她提出的,我隻好同意,她帶走了孩子,同那個男人結了婚。我一個人生活了幾年,閑暇的日子裏,就拿著相機去野外拍幾張照片,但自從我們離婚後,我所拍攝的每張照片裏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她,就是十幾年前我剛認識她時的樣子,她穿著二十二歲時那條藕荷色的連衣裙,或坐或站地出現在一張張原本與她無關的風景照片中,美麗、豐滿、多情,她眯著眼睛熱烈地笑著。

她就這樣在我拍攝的照片中出現了幾年,每一年都淡一些,離婚後的第三年,當我遇到了一個心儀的女人後,我聽到自己的內心裏發出了春天河水解凍時的那種哢哢聲,就是從那天起,月茹才徹底地從我的照片裏消失了。